第二十六章 宜戒輕躁

【原文】

重為輕根,靜為躁(zaò)君①。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輜(zī)重②。雖有榮觀③,燕處超然④。奈何萬乘之主⑤,而以身輕天下?輕則失根⑥,躁則失君。

【註釋】

①躁(zaò):這裡有動的意思。

②輜(zī)重:軍用器械、糧草、營帳、服裝等的統稱。

③榮觀:貴族遊玩享樂的地方。

④燕處:安居的意思。超然:超脫外物,不陷在裡面。

⑤奈何:用反問的方式表示“如何”。萬乘之主:一部車子叫一乘,萬乘之主即指大國的君主。

⑥根:本。

【譯文】

穩重是輕率的根本,靜定是躁動的主宰。所以有道的人終日行事仍保持慎重,就像軍隊行軍離不開輜重一樣。即使有奢華的享受,他也漠然處之,從不沉溺其中。為什麼有萬乘之車的大國君主,還輕率躁動以治天下呢?輕率就會失去根本,躁動就會喪失主宰。

【導讀】

在輕與重、動與靜這兩對統一對立的矛盾現象中,厚重是輕率的根本,鎮靜是躁動的主宰。隻重視輕而忽略重就會失去根本;靜是根本,動是其次,隻重視靜而輕視動就會失去根本。尤其是作為萬乘大國的君主,必須守重持靜,不可輕佻躁動。

【解析】

本章將瞭道傢的一個重要觀點,即修身是一切的根本,它比優越的物質條件乃至天下國傢都重要。帝王以身輕,恣情縱欲,不愛惜自己的生命,這就是失去瞭根本。老子從治身之道過渡到治國之道,謹慎的分析瞭重與輕、靜與躁的關系,闡明瞭治國者應該以民為國傢之根,以德為治國之本的道理。這一思想與第十三章“貴以身為天下,若可托天下”的觀點十分相似。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君”與“根”相對,意為主宰者。本篇的開頭部分,老子舉出瞭兩對矛盾的現象,即輕與重、動與靜。在《道德經》的第二章和第十三章裡,老子曾經提出過美與醜、善與惡、有與無、難與易、長與短、寵與辱等對立統一的概念。這螋概念的提出,對於闡述樸素的辯證法思想,起到瞭關鍵的作用。於是,老子得出瞭一個重要的結論:矛盾是普遍存在的,任何事物都不是孤立存在的的,而是相互依存、相互制約的。

在分析重與輕的關系時,老子認為,重是輕的根本,輕是由重決定的,如果隻註重輕而忽視重,就會失去根本。正是因為有瞭重,輕才得以存在和維系。、我們可以設想一下:加入地球上沒有重力,將會是怎樣的一種場景呢?我們將不能站穩腳跟,不能飲食,生命也無法延續下去,那是十分可怕的事情。在分析動和靜這一對矛盾時,老子認為,靜是根本,動是由靜決定的。老子所說的輕可以解釋為輕浮,而動可以解釋為躁動不安。心理的浮躁,這裡指心靈中的全部感情、理性和意志處於一種變動不居的、激烈動蕩的矛盾與沖突的狀態。同樣,這裡的“躁”是相對於“天下”(即世界整體)而言的。輕浮和躁動不安均是人格缺陷所映射出來的不良行為舉止,這種舉止是人們成功的大敵,是上天因人們不順應自然大道而降下的禍患,必然會受到上天的懲罰。

對此,君子(得道之人)是如何合道而行的呢?老子說:“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雖有榮觀,燕處超然。”“輜”指的是長途旅行時必須攜帶的衣物,或是軍士出征時必須攜帶的軍用器械、糧草和營帳等。老子在這裡顯然用瞭隱喻的手法,“輜”在這裡指的是那些與人的生活和活動緊密相關的事物:老子的這句話說的是什麼意思呢?君子雖然天天都在行事,卻從來不輕舉妄動,而是謹慎考慮後再行動,絕不會表現出輕率、焦躁的樣子。為什麼君子能夠做到不輕率、不浮躁呢?這是因為他們順應瞭天道,並沒有隨心所欲,胡作非為。盡管他們也有可供享受的亭臺樓閣,但是他們身居其中,卻怡然自得。也就是說,他們能夠超然地面對安逸的環境,而不是沉溺於其中。

如何才能像君子那樣合於道呢?其實,道的精神體現在日常生活之中,貫穿於人生的每一個環節裡。人們隻有始終以道為標準,摒棄外在的貪欲,努力修養自己的身心,才能使自己的思想和言行不偏離大道。具體來說,就是要以靜制動,保持內心平靜,無私無欲,心中不可留有一絲一毫自勺私心雜念,這樣才能進入道境。俗話說:“心裡無閑事,不怕鬼叫門。”隻要平時行得正、坐得直,自然能夠泰然處之,各種雜念也就隨之消失。如果平日心術不正.一旦遇上驚險場面,必定會膽戰心驚,魂不守舍;或者見景生情,經不住誘惑,這些都不利於人修道。歷來修道之人強調行善積德,道理就在這裡。修德是為瞭得道,得道是為瞭行道。因此,精神世界雖有不盡的榮華美景,卻也不能一直沉溺其中,不能自拔,就好比振翼而飛的大雁,不可能永遠在藍天中翱翔,終究還是要飛回巢穴內棲息的。所以,人既要有美妙的精神世界,又不能脫離現實生活。隻有把精神世界和現實生活結合起來,才有完美的人生。

“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輕則失根,躁則失君。”最後,老子將矛頭指向瞭“萬乘之主”,也就是大國的君主。老子所處的時代,諸侯君主大都奢侈輕浮、狂妄自大、焦躁輕率。老子認為,身為一國之君,隻有做到持重守靜,才能克制輕浮焦躁的弱點。如果治國者耽於享樂,或是輕率地處理國傢大事,這都是有違“重為輕根,靜為躁君”的天道的,那麼就會落得“輕則失根,躁則失君”的下場。歷史上行為不合於大道的昏庸無道之君,如夏桀、商紂.周幽王,周厲王等,沒有一個不遭到後人唾罵和鄙棄的。

在當今社會,人們的物質生活比較豐富,我們應當怎樣砑待物質財富呢?是坦然地享受,還是依舊過節儉的生活?其實,。老子的觀點就清清楚楚地告訴瞭我們答案。老子主張順應自然,由於物質是人創造的,它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如果人們過分節儉,一味拒絕富足充裕的生活,日子未免過得單調乏味,所以,適當地追求物質是理所應當的。但是,有一點需要特別註意,那就是人活在世界上,就要鍛煉自己創造價值的能力,如果隻追求享受而不去勞動,就不合乎人大道,這些行為一定要摒棄,否則就會埋下禍根。

王弼《道德經註》

凡物,輕不能載重,小不能鎮大。不行者使行,不動者制動。是以重必為輕根,靜必為躁君也。以重為本,故不離。輕不鎮重也。失本,為喪身也。失君,為失君位也。

輕的東西不能負載重物,小的東西不能壓住大的。事物要借助不移動的東西才能使自身運動。所以說重是輕的根本,靜是躁動的君主。因為聖人以重為根本,所以不離根本也就不離重物。輕的無法鎮住、支配重的。失本,指的是失去生命。失君,指的是失去君主的地位。

【經典譯文】

在前面的章節中老子已經通過美醜、善惡、有無、難易、長短、高下、音聲、前後、寵辱等范疇來表達他的辯證法思想瞭。這裡老子又舉出動靜、輕重的范疇加以討論大國君主治國所應堅守的根本。我們在學習哲學課程的時候曾經提到過“宇宙間的動是絕對的,而靜是相對的”。在這裡,老子卻堅持瞭不太一樣的觀點,他認為靜是動的根本,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很多人對此提出異議,如任繼愈先生在《老子新譯》中就說:“動與靜的矛盾,應當把動看做是絕對的,起決定作用的,是矛盾的主要方面。老子雖然也接觸到動靜的關系,但他把矛盾的主要方面弄顛倒瞭,也就是把事物性質弄顛倒瞭。因此,他把靜看做起主要作用的方面。所以老子的辯證法是消極的,是不徹底的,有形而上學因素。這種宇宙觀和他所代表的沒落階級的立場完全相適應。”

其實,從全書以及其他道傢代表著作聯系來看,老子所說的“輕重”、“靜躁”並非指一些人所想的那種物理概念上的質量輕重、運動靜止而說的。老子更側重於心態,即個人的修養上。此處說的靜即要求人們保持心靈上的寧靜,而非浮躁淺薄,也就是前文所言的追求“致虛極,守靜篤”的狀態。輕者,末也;重者,本也。是說人生於天地之間必有所守,儒傢所守的就是“仁”、老子所守的就是“道”、法者所守的就是“法”。舜十分孝順,父親不慈、弟弟不敬,但他毫無怨言,所守的就是“孝”;大禹治水三過傢門而不入,守的就是“敬”;諸葛亮鞠躬盡瘁、死而後己,守的就是“忠”….每人都應該有自己的根本,這就是人生“重”之所在,失去瞭這個根本一個人就會喪失生存的目標,甚至生存的意義,成為行屍走肉,草人木偶。萬乘的君主所要堅守的就是清靜無為的治民之道,他應該以天下百姓為重,順應自然規律采取相應的政策,而不是以征伐攻掠、珍寶美玉、山珍海味、歌舞美人為樂。

厚重、虛靜是養身的根本,而使人輕浮躁動的外欲則是害生的根源。得道君子堅持那些厚重的東西,不被美食勝景所吸引,在欲望面前他們能安然處之。為什麼那些大國的君主要殫精竭慮、宵衣旰食地為瞭國傢而輕視自己的身體呢?這種錯誤的輕重觀念,躁動的行為、欲望,會讓他們失去根本,最終也會喪失君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