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龍之變

危险流浪者 2024-09-24 10:44 2次浏览 0 条评论 taohigo.com

武周長安[1]四年深秋,公元704年,神都洛陽。

東都洛陽,景色壯美瑰麗,北可邙山遠眺、南可伊闕觀色。洛河穿城而過,為神都南北往來通衢。春夏交際時,洛浦沿河兩岸桃花盛開夾岸,楊柳成蔭,晚風熏人,風光如畫,遊人如織。此時,已入深秋的洛陽城,肅風撲面,寒意凜凜。

白露[2]已過,鴻雁來,玄鳥歸,群鳥養羞。

十月的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露水越來越重。

清晨,萬物已漸漸浮起白霜。甲戌日,也就是二十二日這一天發生瞭一件事情,一位耄耋之年的老者登上瞭武周宰輔之位,而這位老者又如虎添翼的助李唐再度君臨天下。

神都西北隅有宮城名“紫薇”,取“天有紫微宮,是上帝之所居也。王者立宮,象而為之”之意,其南接太微皇城,北據邙山,西鄰神都苑、上陽宮,東抵東城、含嘉倉城,澗河貫穿其中。正門為應天門,正殿為明堂也就曾經被薛懷義一把火燒掉的萬象神宮,重建後聖母神皇帝命名為通天宮,乾陽殿、貞觀殿、徽猷殿三大殿隨後依次排開。

當日,徽猷殿前的石池畔,一位身穿深青色交領寬袖衣及丹砂色長裙,腰間環佩琳瑯,頭戴寶珠鳳冠的中老年女子與一位著緋紫官袍腰懸金魚袋,有著狹長丹鳳眼的男人漫步池邊,一邊觀賞著石池中紫莖碧葉,紅花綠果的金花草,一邊閑敘。

看起來五六十歲許的華服女子,正是駐顏有術,實則已至耄耋之年垂垂老矣的聖母神皇帝[3],陛下壽已八十有一。另一位,陪她散步的中年男性則是繼狄公狄仁傑之後,頗得他倚重的前宰相姚崇。在即將赴任靈武道行軍大總管的姚崇姚元之強烈推薦下,女帝任命瞭同樣已年過八十的秋官侍郎—張柬之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也就是我們常說的宰相。次年正月裡,姚元之便聯手張柬之,做瞭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說來姚崇本名姚元崇,何故改名姚崇?這關系到聖神皇帝陛下的一個小愛好,為仇傢改名字,比如自稱無上可汗的契丹李盡忠和妻兄孫萬榮反抗武周時,女帝就將二人的名字改為李盡滅和孫萬斬,實在是惡趣味十足。姚元崇改為姚崇的契機也就是在長安四年的八月,這一天聖神皇帝忽得驛報傳訊,突厥有個名叫叱利元崇的人造反瞭。聖神皇帝本來已是八十高齡,老太太都不太愛聽這些糟心事,一聽這個謀逆之人還與宰相姚元崇同名,更不高興瞭,便下瞭命令讓滿朝公卿皆以姚元崇的字元之稱呼他,而不再稱呼他的名諱。後來姚元崇便在名中減瞭一個元字,成為姚崇。

姚元之是如此推薦張柬之這位宰相的。

姚元之言:“張柬之沈厚有謀,能斷大事。且其人已老,惟陛下急用之。”言下之意是,張柬之這個老倔梆子平時挺能裝深沉的又有點花花腸子,您那些小毛小病的他也不樂意管,就老張頭這歲數也到瞭人之殘年,估計您再不用他也怕是快用不成瞭,您自個兒掂量著辦吧。

此外,長安年間狄公故去前,聖神皇帝曾問過他:“誰能繼你之業,為大周塚宰天下?”

狄公道“:陛下若求文章、資歷,現宰相、蘇味道足夠瞭。難道是陛下認為此二人不足以托付天下大事嗎?”

女帝確實覺得這老哥倆不太強。

狄公和女帝其實對於李嶠和蘇味道的能力水平是心照不宣的。李嶠與蘇味道再加上杜審言以及崔融共稱“文章四友”,也就是說文章寫得花團錦簇,文章寫得好的人容易得賞識,但不一定能做實事。特別是蘇味道還有個“蘇模棱”的外號,典型的沒擔當,說話做事都是模棱兩可。這老哥倆擱現在話說都是“政壇常青樹”、“官場不倒翁”,在政治上,都是騎墻派、典型的投機主義者。以女帝幾十年的秉國經驗來說,這倆老哥風調雨順的時候隨隨大流還行,要是遇上點三災六禍八成是靠不住的。

於是狄懷英心裡有數瞭,幫老夥計挪挪位置吧。

狄公道:“荊州長史張柬之雖然年老,卻有宰相之才。用他,他必定為國傢盡心竭力。”聖神皇帝將張柬之召回任命為洛州司馬。大概是從六品官升職到五品下,總之升職幅度不高,沒有特別破格提拔。

時隔不久,聖神皇帝再次令狄公推薦人才。狄懷英也不樂意瞭,我這好不容易跟您張回口,您就慢騰騰得給張柬之挪瞭一個不大不小的官職,也太不給我老狄面子瞭。

於是,狄公說:“臣曾舉薦張柬之,您沒用他。”

女帝也有點冤道:“提拔瞭啊。”

狄仁傑說“:臣舉薦張柬之做宰相您卻隻給任瞭司馬,這不是用才。”女帝也醒悟過來,老狄這是硬核強推啊,這面子得給。於是張柬之這才被授官為司刑少卿,遷升秋官侍郎。也就是從五品地方官升職到正四品上的中央部委刑部侍郎,離宰相也隻有咫尺之遙瞭。 爵位也從大概的朝議郎跳到瞭正議大夫。

或許是因為同樣韶華不在而惺惺相惜,又或許是回憶起已故去四年的狄懷英也曾多次殷殷推薦過張柬之,亦或許是聖神皇帝終於認同瞭這位大器晚成的鳳閣舍人多年來的忠誠敬業。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但是眾譽加身,同樣也能助人平步青雲。總之,在長安四年,年過八十的張柬之終於得以宣麻拜相。歷數武周一朝,聖神皇帝陛下共任用過七十九位宰相,於數量上盛蓋全唐。而張柬之和他的兩位舉薦者則是承周啟唐的關鍵人物。早已駕鶴西遊的狄懷英解兩翼之夢[4],保下瞭中宗、睿宗兩位皇帝。小姚和老張這老哥倆,在五十四和八十歲的年紀下,聯手搞瞭一次政變,將受氣包李顯再次送回瞭皇位之上。

而一世英名的聖神皇帝終究沒有料到的是,她的大周王朝終將亡於這位心懷李唐的高齡宰相之手。

除瞭姚元之和張柬之,神龍政變還有其他幾位大臣參與。

上瞭歲數的老年人本來就精力不濟,再不註意養生外加點不良嗜好,喜歡小鮮肉、小油條,聖神皇帝陛下寵幸張昌宗、張易之兄弟倆花費時間太多,時常翹班有點不務正業。老板天天不來上班當然也會影響正直員工的心情,所以員工不高興瞭老板也別想自己獨樂。所以獨樂樂還是不如眾樂樂。

起碼老李傢的子孫們這陣子是不太樂呵。從李顯、李旦兄弟倆眼裡來看,這老太太給乾陵裡的耶耶[5]和昭陵裡耶耶的耶耶都帶上瞭綠油油的帽子。而且,被包養的小白臉兒二張兄弟還記不住自己的本分,明明是流量明星的體質,非要走走實力派的路子,再加上兄弟夥仗著女帝陛下的寵信,忒高調,熊的老李傢的龍子龍孫都不敢直呼其名,得假裝親熱的稱呼張易之為五郎、張昌宗為六郎,時不時還得幫二張兄弟牽馬執韁。本來做兒女子孫的對黃昏戀就特別不滿意,更別提遇見這幾個比自己年紀還小的主,明顯就是奔著自傢傢產來的,能樂意嗎,隻是“大傢長”年深日久餘威猶在,尚且隻敢在心裡嘀咕嘀咕而已。

時間倒回幾個月,也就是在炎炎夏日裡,七月時的乙未日(十二日),發生過這麼一件事上火燒心的事。司禮少卿張同休、汴州刺史張昌期、尚方少監張昌儀都因為貪贓而被雙規瞭。這哥幾個都是張昌之、張昌宗的親戚兄弟。

頭天,女帝命令左右臺共同審理此案。第二天,女帝又頒下敕書,認為張易之、張昌宗這兄弟倆最近有點太跳瞭,眼裡沒瞭皇帝,和張同休幾個人一起審審吧。又過瞭五天,司刑正賈敬言上奏說:“張昌宗強行收買民田,應當向他征收黃銅二十斤。”以漢制來說一斤黃銅百六十錢,武周時一斤銅折合的銅錢應該要比漢朝的多。當時物價飛騰,永淳元年,也就是距此大概二十年前洛陽鬥米已經到瞭三百錢。也就是說,往高瞭說著二十斤銅頂瞭天買上十鬥米,大概是現在的五六百公斤大米。這點小錢對於女帝面前的紅人來說何謂九牛之一毛。

女帝頒下制書說:“可。”乙巳日,也就是案發十天後,禦史大夫李承嘉、禦史中丞桓彥范上奏道:“張同休兄弟共貪贓錢四千餘緡,依法應判處張昌宗免官。”張昌宗上奏申辯說:“臣為國傢立過功,現在所犯的罪過還不至於達到必須被免官的程度。”女帝向各位宰相發問:“張昌宗有沒有立過功?”心向李唐的、正直的,但凡還要點臉的大臣們都默然不語。

此時,宰相楊再思發話瞭。

別看楊宰相身居高位,其實就是個沒骨頭的。他的做人格言無非八個字“世路艱難,直者受禍”。這也是他內心的真實寫照,旁人是寧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他恰好是反其道而行之,並甘之如飴。

話說案犯之一張同休也是他的老相識。有一次,張同休在司禮寺宴請公卿大臣,酒喝高瞭就調戲起長官楊宰相,醉眼惺忪的說道:“您長得很像高句麗人啊。”這可不是什麼好話,有唐以來,高句麗一直是大唐的敵人,大唐總章元年(公元668年)高句麗就被薛仁貴破瞭國都俘虜瞭他們的寶藏王,擱現在哪個領導被下屬喝多瞭嘲諷一聲您長得真像小鬼子,能樂意瞭。但有人還真樂意,反觀楊宰相,被屬下調戲瞭非但不怒,反而還笑的挺燦爛。他將剪紙貼在頭巾上,將象征地位榮耀的紫色官袍反穿起來,竟然當場搖頭晃腦地跳起瞭高句麗舞,滿座公卿無不鄙笑。列位看官,您就自個兒想象一下您單位領導跳起阿裡郎的場面兒偷著樂一下吧,您可別以為是老楊有涵養,如果張同休不是二張的兄弟,老楊估計早就翻臉瞭。

隻有深諳為官之道,將面皮混鍛的如銅墻鐵壁般的政壇不倒翁,才會在這種大是大非問題面前毫無原則立場一昧逢迎。

楊再思回答說:“張昌宗調制瞭神丹,陛下服下後確有效驗,沒有比這更大的功勞瞭。”女帝本來也沒有想真正處罰自己心愛的小狼狗,於是順坡下驢,下令赦免瞭張昌宗的罪,並官復原職。

左補闕戴令言寫瞭一篇《兩腳野狐賦》譏諷楊再思,諷刺他雖然像個人一樣用兩腳行路,卻像狐貍一樣厚顏無恥,一昧對皇帝和她的面首獻媚取寵沒有半點大臣風骨,從此楊宰相便得瞭一個兩腳野狐的外號。但這回老楊可沒忍,分分鐘鐘就修理瞭戴令言將其貶官遠謫。

這件事,說明瞭女帝陛下雖然對二張兄弟的不法行為也有所耳聞,但終歸是將板子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這樣就給瞭外界不良信號,也助長瞭二張兄弟的囂張氣焰和野心。

宋朝見心居士徐鈞描寫蓮花六郎張宗昌的詩著實恰到好處:“乘鶴吹笙想俊遊,醜聞宮掖擅風流。身膏斧躓終塵土,若比蓮花花亦羞。”

張昌宗經過太平公主推薦,入宮侍奉女帝陛下。縱觀他的一生沒有什麼大智慧,卻還有點小聰明,也知道團結的力量,幸進邀寵、以色侍人還不忘傢兄,在女帝面前稍微站穩腳跟便推薦瞭兄長張易之一同服侍女帝。果真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兄弟二人牢牢把持住瞭女帝陛下於男女之情的寵幸。二人如果單隻是將武周官場攪鬧烏煙瘴氣,憑著他們吹枕邊風扶立李氏皇嗣的功勞還興許可能活下來,然而這兄弟倆飛揚跋扈外加心胸狹隘,將李唐兩大政治勢力盡皆得罪。

頭一樁事兒就是血海深愁。因為李顯的兒女和女婿的幾句牢騷話,昌宗得瞭信兒就向女帝打瞭小報告。受氣包李顯的嫡子李重潤與妹妹永泰郡主和她的夫婿魏王武延基私下裡議論張昌宗、張易之兄弟擅政之事,被庶出的兄弟媳婦向二張兄弟告瞭密。女帝嚴厲的訓斥瞭皇太子李顯,將本來就活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李顯嚇得逼自己的兒子女婿自縊而亡,甚至小產受驚的女兒不久也鬱鬱而終。本來因扶立皇嗣結得些許善緣,卻因一念之間成為瞭不死不休的讎寇。

另一樁是因為檢校太子左庶子魏元忠因為看不慣這哥倆,上瞭封奏折,勸說女帝親賢臣遠小人。張易之、張昌宗由此含怒,逮到個機會趁女帝身體虛弱疑心癥發作時,誣害魏元忠說他與司禮卿高戩私下同謀勸進太子。魏元忠入獄後,女帝召太子、相王及宰相到明堂,讓張昌宗與魏元忠在殿前對質,反復不能決斷。張昌宗又逼迫鳳閣舍人張說做偽證,張說為保清名來瞭一招釜底抽薪,當然張說本人也受到瞭擁唐派大臣的諸多壓力,上殿作證時改瞭口,保住瞭魏元忠。氣得張昌宗時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結果是魏元忠、高戩、張說這哥仨一起被貶官流放。

這回二張兄弟不隻得罪瞭太子還得罪瞭另一股不可忽視的勢力,大周第一富婆太平公主,這個高戩據說正是太平公主當時的情人。高戩還死在瞭流放地,這可將太平公主得罪狠瞭。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女人。這樣他倆和太平公主的關系也破裂瞭,並將自食惡果。

話說張說與高戩這倒黴哥倆在貶謫路上相遇瞭,一肚子離愁別緒牢騷滿腹,同是天涯淪落人哥倆必須的整點啊喝好瞭又唱歌耍酒瘋,好傢夥這一下子哥倆感情就深嘍。張說在流放時期給好基友高戩寫瞭三首詩。這裡放上兩首,請諸位看官品鑒。

端州別高六戩 還至端州驛前與高六別處

異壤同羈竄,途中喜共過。 舊館分江日,淒然望落暉。

愁多時舉酒,勞罷或長歌。 相逢傳旅食,臨別換征衣。

南海風潮壯,西江瘴癘多。 昔記山川是,今傷人代非。

於焉復分手,此別傷如何。 往來皆此路,生死不同歸。

流放的路上真真的是,淒淒慘慘戚戚,此去一別何止經年,實乃一條黃泉路陰陽永相隔。

入瞭冬以後,女帝陛下身子一直不太爽利,這也是老年人的通病,天一涼毛病就全都來瞭。從現代科學統計數據分析來看,全世界范圍六十五歲以上老年人冬季死亡率都是四季之中最高的。凜凜寒風,最容易誘發心腦血管疾病和呼吸系統疾病,還有流感,雨雪凝霜路滑導致的不慎失足,都是潛伏在身邊虎視眈眈的殺手。所以東北人入瞭冬都愛往南邊跑,近的去瞭山東威海一線,遠點就走到瞭廣西、海南一帶。

女帝病瞭,二張隔絕宮禁,張柬之、崔曄等幾位宰相在這山河搖動,風雨欲來的情勢下也都行動瞭起來。

鸞臺侍郎,同平章事(宰相)崔曄崔玄暐(煒),根正苗紅的老牌兒世傢子弟,現在人常說三代養不出一個貴族,這一位出身博陵崔氏,源起齊薑、興自炎漢,從漢延熹元年置博陵郡算起,也興盛瞭六百多年,鐵桿兒的世傢貴族傢庭出身。別看老崔出身世傢,其實這位還真不是一個章臺走馬、臥柳眠花的紈絝子弟。世傢大族,因為族人眾多,而崔曄的父親為官也隻做到縣令,算不上權貴之後。況且崔曄從小就以學問品行俱佳而著稱,且為人十分耿直,為官時也從不受人請托辦事,從他的著作《行己要范》之名就能看出來,其傢風肅正,做人做事是一板一眼的。嶽飛有刺字要其精忠報國的母親,而崔曄也有告誡他要清清白白做官,俯仰無愧的母親。

女帝陛下在集仙殿將養身體的幾個月,居然滿朝公卿大臣都沒能見到陛下的面。集仙殿又稱長生殿,是女帝陛下的寢宮,有唐以來幾乎所有的寢宮都被稱之為長生殿。

這幾個月來,女帝病的著實嚴重,基本沒怎麼出過寢宮,身邊隻有二張兄弟在旁侍奉,別說普通大臣瞭,連幾位宰相都見不到女帝。長安四年以來,宋璟彈劾張昌宗沒安好心眼想幹壞事,崔曄也多番上書進言,這次女帝病稍愈之後,他又再次上奏說: “皇太子和相王,您這兩位好兒子既孝順母親,又兄友弟恭,從情理來說應該兒女照顧生病的父母才是孝道本分。再說皇宮大內規矩森雅,事關重大,希望陛下不要讓外人隨意出入。”但女帝還是沒有真正聽取的宰相的諫言。

二張兄弟見到女帝這次的病情十分嚴重,又想到女帝早已耄耋之年,生怕她熬不過這個坎,擔心女帝駕崩後自己被清算,便做起瞭魚死網破的準備。雖然這段時間裡,一直不斷有人不斷地在鬧市張貼大字報,鼓吹“張易之兄弟謀反”,但女帝對這些消息假裝沒看到不理不睬。這也是老年人之常情,人在精力不濟時很容易滑入眼不見心不煩、得過且過的心理狀態之中。

直到十二月二十日,許州人楊元嗣指控“張昌宗曾召見過一個名叫李弘泰的江湖術士給他看相占卦,李弘泰說張昌宗有天子之相,勸他在定州修建佛寺,並說這樣做的話就會使天下百姓對他傾心歸附。”這個楊元嗣可能是一介草民,但更可能是東平王李續的外孫、後來和親嫁給契丹松漠郡王永樂公主的父親。而這位李弘泰不知道與麟德二年(公元665年),誣陷太尉長孫無忌造反的那位李弘泰是不是同一個人,如果是的那這位江湖騙子也確實有點延年益壽的道行。往來與權貴之傢的術士,被心向李唐的外戚發現鼓噪謀反的證據,似乎更合情理一些。

女帝陛下這回沒法完全袒護二張瞭,便指派鳳閣侍郎、同平章事韋承慶及司刑卿崔神慶和禦史中丞宋璟共同審理此案。這個安排已經說明瞭,女帝仍是不想追究二張。因為韋承慶和崔神慶對女帝和二張來說都算是自己人。三位主審官已經有兩位打定主意要按女帝的意思保下張昌宗,臭皮匠一合計,錯都推到那個禍亂朝政的江湖術士身上好瞭。

所以倆人回奏說:“張昌宗招供‘李弘泰說過的話,我很快就向天子奏明瞭’,根據法律的規定,張昌宗主動自首應當免予處罰;李弘泰妖言惑眾,應當逮捕治罪。”韋承慶和崔神慶這老哥倆還是短視,等到受氣包李顯一上臺,都被算瞭後賬。特別是韋承慶,因為貶官至嶺南思歸難還,還留下一篇名作—南中詠雁。

萬裡人南去,三春雁北飛。

未知何歲月,得與爾同歸?

話說,這位韋爵爺還是挺可惜的文采風流不說,當武周組織部部長搞幹部選拔任用時還是基本做到瞭德才兼備、公平公正的。但是這個政治意識還是差瞭點,後悔藥可沒處買瞭,早不想想二張兄弟這秋後的螞蚱,還能蹦躂幾天。

雖然有兩位主審官揣摩上意、和瞭稀泥,但宋璟這位堅定的保唐派可不同意,他與大理丞封禎上奏道:“張昌宗受到陛下如此恩寵,還要召見術士看相占卦,他肯定是居心叵測妄圖大寶啊!李弘泰說他為張昌宗占得純乾卦,這是天子之卦。如果張昌宗認為李弘泰的所作所為是妖言妄行,那麼他為什麼不將李弘泰捆起來送到法司治罪!雖然他說已經將此事上奏天子,終究還是包藏禍心,依法應對他處以斬刑,並沒收他的傢產。請逮捕張昌宗下獄,徹底處治他的罪!”

乾卦是《周易》的首卦,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卦辭為“元亨利貞”,簡而言之就是大吉之卦,所思所想所求之事,會順利通達大吉大利。在當前的環境下,張昌宗所求何事?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1] “長安”為年號而非地名。 [2] 水土濕氣凝而為露,秋屬金,金色白,白者露之色,而氣始寒也。 [3] 聖神皇帝即武則天-武瞾。 [4]《新唐書·狄仁傑傳》:久之,召謂曰:“朕數夢雙陸不勝,何也?”於是,仁傑與王方慶俱在,二人同辭對曰:“雙陸不勝,無子也。天其意者以儆陛下乎!且太子,天下本,本一搖,天下危矣。” 《資治通鑒·唐紀二十二》:他日,又謂仁傑曰:“朕夢大鸚鵡兩翅皆折,何也?”對曰:“武者,陛下之姓,兩翼,二子也。陛下起二子,則兩翼振矣。” [5] 耶耶,唐代的爸爸、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