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大豐 小非非齋 發表於陜西

說起傳統的四大古典賞石，昆石獨占一席，但昆石由於其自身因素，一直是四大賞石中較為小眾的存在。同樣有人發出疑問，為何昆石能入選傳統四大名石之列。今天我們結合資料文獻來尋找昆石在歷史中留下的鴻泥雪爪。

昆石何時位於四大古典賞石之列，沒有確切記載，應是時間不早。

昆石產於江蘇昆山的玉峰山，其地質結構為距今5億多年前的寒武紀海象環境的產物，其性質為白雲巖，水晶晶簇體組成，其主要成分為二氧化矽。

玉峰山南面為華藏寺即原來之《慧聚寺》其建於梁天監10年。從早期的資料來看，寺僧或有接觸昆石的可能。但晚唐及五代左右均極少見到有關昆石記載的文字。

唐 孟郊《馬鞍山上方》詩作“昨日到上方，片霞封石床。錫杖莓苔青，袈裟松柏香”的詩句。馬鞍山就是現在我們所說的玉峰山。

文中“片霞封石床”可能指的就是昆石，這應該是最早言指昆石的詩句

宋 杜綰《雲林石譜》有昆山石一文

元 柏子庭 石菖蒲圖

“平江府昆山縣石產土中，多為赤土積漬，既出土，倍費挑剔洗滌，其質磊魄，巉巖透空，無聳拔峰巒勢。叩之無聲。土人唯愛其色潔白，或植小木，或種溪蓀。（生長在溪邊的一種小型香草。）於奇巧處或立置器中，互相貴重以求售。近杭州皋亭的後出石與昆山石無分毫之別。”這是對昆山石最早的較為詳盡的記載。

其大概意思是說平江府昆山縣，這種石生長在土中，石為紅土包裹。把他挖掘出來很費力的去清洗，祛除雜質。露出白色石質，有巉巖空透之勢，沒有聳拔峰巒的山勢，而且敲擊起來沒有什麼聲音。當地人隻喜歡它的顏色潔白，選擇形質佳者在他的旁邊種植上當地的一種香草。

南宋詩人陸遊有《題昆山石》

雁山菖蒲昆山名，

陳叟持來慰幽寂。

寸根蹙密九節瘦，

一拳突兀千金值。

從這首詩中我可以看出在菖蒲旁往往配著小而潔白的昆石，這是宋左右盆式。

明 陳淳 昆石盆景圖

同時代陸遊的老師 曾幾也有《寄昆山李宰覓石》

昆山定飛來，美玉山所有

山祗用功深，剜畫歲時久。

崢嶸出峰巒，空洞開戶牖。

幾書通置郵，一片未入手。

即今制錦人，在昔伐木友。

嘗蒙委繡段，尚闕報瓊玖。

奈何不厚顏，尤物更乞取。

但懷相知心，豈憚一開口。

指揮為幽尋，包裹付下走。

散帙列岫窗，摩挲慰衰朽。

這首詩是所載描寫昆石詩中最有意思的一首。曾幾向他的一位朋友李宰祈求他給找一方昆石幾求不得的故事，開始說昆山石的由來、樣式、顏色多麼美好，寫瞭幾通書信還沒有得到，又是說舊情，又是乞討。文人間的情愫隔紙撲來。這首詩末句中還提到瞭昆石的大小，也就是說昆石可以放在案幾之上用手來盤玩的。這可以說是昆石最早列於案頭欣賞的記載。

宋 楊備 《昆丘》

雲裡山花翠欲浮，當時片玉轉難求。卞和死後無人識，石腹包藏不采收。

寫昆石的顏色，及不易得。

宋 范成大《水竹贊》

昆山石奇巧雕鎪，縣人采置水中，種花草其上，謂之水窠。而未聞有能種竹者。傢第至存遺餘水竹一盆，娟凈清絕，眾窠皆廢。竹固不俗，然猶需土壤栽培而後成。此獨泉石與俱，高潔不群，是又出手其類者。

一首范成大的水竹贊。說昆石放置水中用來種植花草，也就是說作為盆景之友來用。也就是“水窠”。

明 陸治 清供圖

宋 石公駒《玲瓏石》

昆山產怪石，無貧富貴賤悉取置水中。以植芭蕉。然末有識其妙者。餘獲片石於婦氏，長廣才尺許，在峰巒秀整，巖岫崆峻，沃以寒泉，疑若浮雲之絕澗，而斷雲之橫江也。

是說昆石取來置水中植芭蕉，又提到有巖岫嵌空玲瓏之態，及“沃以寒泉”。

南宋進士 舒嶽祥《為昆石蒲田刪去蕉葉戲成》

細雨幽窗曉露垂，鳴苗昆石兩相宜。老翁拔白知無用，且為菖蒲鑷退髭。

亦說用昆山石栽種菖蒲。昆石菖蒲相配兩相宜，亦是當時的一種風氣。

元 張雨《得昆山石》

《得昆山石》:

昆丘尺壁驚人眼，

眼底都無嵩華蒼。

隱若連環蛻仙骨，

重於沉水辟寒香。

孤根立雪依琴薦，

小朵生雲潤筆床。

與作先生怪石供，

袖中東海若為藏。

從這首詩裡來看張雨得到的昆山石有一尺來高，羨煞旁人。顏色是晶瑩潔白的，而且有玲瓏剔透有仙骨氣，又有峰巒峻秀之態。又一次提到放置案頭為欣賞，做“怪石供”。

張雨 第二首詩《雲根石》:

隱隱珠光出蚌胎，白雲長護夜明臺。直將瑞氣穿龍洞，不比遊塵汙馬嵬。巖下松株同不朽，月中鶴駕會頻來，君看狠石英雄坐，寂莫於今臥草萊。

張雨描寫的雲根石，也是說昆山石。因為昆石洗滌後顏色潔白，張雨贊美昆山石如同出自蚌胎的珍珠明亮絢麗。溢美之詞流露歡喜哀嘆，最後還是“寂寞於今臥草萊”。

明 昆石 秋水橫波

元 鄭元佑

昆岡曾韞玉，此石尚含輝。龍伯珠璣服，仙靈薛荔衣。一泓天影動，九節潤苗肥。閱世忘吾老，蒼寒意未遲。

這首詩極力贊美昆山石的“美質”。他說：“出產於昆山的美玉，又是“荔衣”又是“珠璣”。

元 富紳顧阿瑛也就是故宮藏元代“造雲”石的主人亦有“雞唱推窗看曉日，海色爛爛開紅霞”詩句。他亦有條件和能力獲得較好的昆石。

明 夏原吉《登玉峰》：

昆阜遙看小一拳，登臨渾欲接青天。神鐘二陸人材秀，勢壓三吳地位偏。巖溜下通僧舍井，林霏近雜市廛煙。幾時重著遊山屐，來訪當年種玉仙。

此處遙看“小一拳，接青天”句，亦指昆石作為案幾陳設。又一次提到“玉仙”

明代江西廬陵周子諒寫的《菖蒲詩》也提到昆石。

溪毛剪雨森森玉，細葉鋪香晚花綠。昆山石筍瘦如龍，銀沙九節種春叢。

“石筍瘦如龍”，“種春叢”。

明．王稚登

粉蝶藏青獻，相攜勝侶行。雷焚寺裡塔，潮打石邊城。

地想金曾佈，山將玉得名。故鄉無百裡，已有白雲生。

明 昆石 春雲出岫

明 吳寬 玉峰

昆岡玉石未俱焚，古樹危藤帶白雲。小洞煙霞藏術客，下方蕭鼓賽山君。

千傢居屋黃茅蓋，百裡行人白路分。更上雙峰最高處，滄溟東去渺斜醺。

“小洞煙霞”亦指玲瓏之態”

清 歸莊 昆山石歌

昔之昆山出良壁，今之昆山產奇石。出壁之山流沙中，產奇石者在江東。

江東之山良秀絕，歷代人才多英傑。靈氣旁流到物產，石狀離奇色明潔。

神工鬼斧斫千年，雞骨桃花皆天然。側成墮山立成峰，大盈數尺小如拳。

奇石由來為世重，米顛下拜東坡供。今日東南膏髓竭，猶幸此石不入責。

貴玉賤石非通論，三獻三刖千古恨。石有高名無所求，終老山中亦無怨。

世道方看玉碎時，此石休教更炫奇。嗟爾昆山之石今已同頑石，不勞朱動來蹤跡。

詩中“神工鬼斧斫千年，雞骨桃花皆天然。側成墮山立成峰，大盈數尺小如拳。”為本色描寫。

清 昆石立峰

自宋代以來，歷代官府恐傷山脈，曾屢頒禁令，禁止開采鑿昆山石。據《玉峰志》記載，宋紹熙年間，宋太府寺承陳振賞立亭置碑山北，禁止采鑿山石。

明嘉靖初，昆山縣令楊逢春築禁采玲瓏石亭，刻文於內，重申禁令。

清乾隆五年（1740年），昆山縣令許松、新陽縣令白日嚴受邑人唐德宜等請，申憲永禁采挖山石。乾隆八年八月昆山知縣吳韜、新陽知縣姚士林奉各憲批勒永禁侵損馬鞍山，立碑石永遠遵行。

從歷代的禁采昆石的文獻來看。宋明清均有禁令，這也是後世昆石少見的原因之一。

明 項元汴 瑞石菖蒲圖

從目前所保留的文獻來看，昆石在古代受到眾多文士的贊譽。也是古典文獻中提及較多的品種，同樣也是較早出現在案頭書房內的賞石品種之一。那為何昆石的流傳數量較少，從文獻及所流傳實物看，數量存量均較少存世，沒有太大體量的園林置景，案頭昆石實物亦流傳甚少。

從上述資料來看，主要有以下因素導致昆石存世少見，亦沒有被廣泛認同的因素。

首先，從流傳下的諸多文獻能夠看出昆石主要是用來作為植物配景，主要作為盆景的附屬產品來對待的，“植菖蒲、植芭蕉，植水竹…”“無貧富貴賤悉取置水中”這主要由於昆石的吸水性，顏色、色澤所決定的。昆石的主要結構為水晶晶簇體主要成分為二氧化矽。雖然它的硬度相對比較高，但是由於他的天然的石性使其具有吸水性，來充盈花卉，同樣也導致瞭他的性脆易碎的特點。也正由於昆石的本身的易碎的特性導致瞭大體量的昆石開采較少。“昆丘尺壁驚人眼 ”一尺左右就難得瞭。 沒有大體量石體的產出，就沒有被廣泛受眾的可能。從“倍費挑剔洗滌”從這點來看，昆石確實比很難來清理，比較費功夫，現在僅靠手工處理昆石也仍不易。再加上，從歷代的禁采情況來看，宋代、明代、清均有禁令“恐傷山脈”。出產量少這也是導致昆石流傳量少的又一因素。

其次，由於其顏色本身的問題。由於宋代左右賞石的基本色調均以顏色深沉為主，如太湖、靈璧、英石等等。這源於古人傳統審美導致的，使得作為優秀賞石的色澤品質往往決定瞭賞石高低內在美的因素。如沉穩、厚重、氣息內斂、堅硬。而昆石在這些方面均不具備，這也是其不能被廣泛運用的原因之一。

那昆石為何適宜用來植花卉，明代文震亨《長物志》中說：“（馬鞍山）此山皆火石，火氣暖。故栽菖蒲等物於上最茂。”這一段文字說明昆石為何適宜種植菖蒲。另宋蘇軾有“菖蒲並石取之，滌去泥土漬以清水，置盆中可數十年不枯。雖不甚茂，而節葉堅瘦，根須連絡，蒼炎於幾案間久而益可喜也。”的記載。張耒《石菖蒲並序》雲：“歲十月，冰霜大寒，吾庭之植物無不悴者。爰有瓦缶，置水鬥許，間以水石，有草鬱然，俯窺其根，與石相連絡。其生意暢遂，顏色茂好，若夏雨解籜之竹，春田時澤之苗”這幾人記載也許說明昆石為何適宜種植物盆景瞭吧。

昆石之所以被歷代的文人廣為吟詠、喜愛，觀歷代文人描述自有分曉。“秀中東海若為藏”“慰幽寂”“寸根蹙密九節瘦” “隱隱珠光出蚌胎，白雲長護夜明臺。 “峰巒秀整，巖岫崆峻，” “孤根立雪依琴薦，小朵生雲潤筆床”。“與作先生怪石供，袖中東海若為藏。” “龍伯珠璣服，仙靈薛荔衣 ” “神工鬼斧斫千年，雞骨桃花皆天然。側成墮山立成峰，大盈數尺小如拳。”這些是由於其色澤、形制所決定的。是主要受文人士大夫所追捧的原因。也成就瞭他作為案頭陳設的佳品。從側面也反映出文人審美的挑剔和高度，是取決於賞石者本身是否能感知對應古代文人的心性所決定的，也就是說你的文化及審美高度決定你賞石的高低性。而昆石由於上述原因加上種種歷史原因導致瞭今天的局面。

縱觀昆石興衰，所有興滅均是由其自身條件和歷史人文背景所決定的。昆石作為一個地方小石種歷來受文人所贊譽，亦有其自身優渥條件。同樣也由於同時代的文人加持和文化背景作為推助條件的，古代文士是極為挑剔的，非從眾的，他們的參與帶動瞭當下文化的興衰。他們的審美風雅推動瞭昆石的發展。也正是由於傳統的文脈延續才使我們今天仍能感受的古人的賞石格調的優雅。而當下賞石文化現狀是賞石文化斷層及審美粗陋低下造成的，同樣反應瞭當下對傳統文化關懷的缺失、仕人精神的邊緣化及主流精英階層的貧蔽消沉和失語。

二零零二年十一月末

時值大雪

於小非非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