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八目鰻怎麼吃鱒魚嗎？

八目鰻是完全沒有上下顎的，相反，它的嘴長得像吸盤，它用這個吸盤吸附在河底或湖底的石頭上，倒立著身子來回搖擺，就像水草一樣。等鱒魚從上方遊過時，八目鰻便迅速遊上去，用吸盤吸附在它的肚子上。然後像水蛭一樣，緊緊地貼在鱒魚的身子上，過上寄生的生活。

它們吸盤內側有一個像長著牙齒的舌頭一樣的東西，它們將它當成銼刀，使勁在鱒魚的身體上打開一個洞，一點點地吃它們的肉。」

「我不太想變成鱒魚呢。」

這是村上春樹的小說《山魯佐德》裡，一位三十歲的主婦，和男主人公羽原之間的對話。

主婦為羽原提供傢務和性服務，每當服務結束時，她就會像《一千零一夜》裡的山魯佐德一般，講述有趣的故事。

這和電影《駕駛我的車》開場的畫面大致相同。

四歲女兒的葬禮當日，傢福和音回到傢裡，脫掉彼此的喪服，發生瞭性行為。隨後，昏暗的房間裡出現瞭音的剪影，她輕柔地抬起上半身，身後是一扇寬闊的窗戶，外面是一大片青黑色。

然後，音悠悠地開口說，「我的前世，是高貴的八目鰻。」

這不是東亞電影第一次將魚和性結合在一起瞭。事實上，和魚相關的動詞，在電影中，尤其是在性愛裡，總是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比如金基德。

《雀籠小旅館》開頭就展示瞭一個被遺棄的魚缸，金魚在僅有的水中掙紮。妓女貞花救瞭它們，拎著金魚和吃的魚回來，跟旅店的老板打招呼。老板也拿出吃的魚比劃著，然後，尾隨貞花進瞭房間，將那條吃的魚扔在房門口，強暴瞭貞花。

貞花抓著金魚袋子，水全部灑出來，金魚在失水的痛苦中掙紮，暗示著貞花的艱難處境。

《漂流欲室》直接將故事背景放在無名湖畔的釣魚場。

前警察賢植因為殺掉瞭偷情的妻子和她的情夫，出逃並藏身於此。而後，與釣魚場女主人熙真之間，發生瞭種種不可預料的糾纏。

白天，熙真向釣魚者出售魚餌，夜晚，她渡船到小木屋，向包括賢植在內的男人們，出售自己的肉體。

作為啞巴的熙真偏執又癲狂，與男人們唯一的溝通方式，是肉體的交合。男人則喜歡在釣上魚後，直接切兩片吃掉，再將魚放生。這種虐食行為，似乎總能激發起他們的欲望。

《春夏秋冬又一春》發生在群山環繞的小寺廟裡。

夏篇中，小和尚將捉到的金魚送給女孩，然後，兩個人發生性關系。

媾合後，小和尚又將兩條金魚放進一隻鞋子裡，暗喻他和女孩兩個人，是由性連接起來的。

到瞭秋天和冬天，懸掛的魚形風鈴和佛像下被凍住的金魚，暗示小和尚即將回歸。可欲望是最根本的人性，等到下一個春天來臨時，這場輪回會再次開啟。

為什麼要用魚來表達呢？

文明源於河流，東亞三國鄰近海洋，而魚生長在水中，營養豐富，繁殖力強，沒有攻擊性又容易打撈，在相當長的時間裡，都是人類食物的重要組成部分。

因此，東亞文化史一直有將魚作為圖騰的生殖崇拜。

雙魚的輪廓與女陰的輪廓相似，魚腹多子，也暗合瞭女陰的生育功能。於是，生活在漁獵社會的先民們，自然而然地將魚作為女性生殖器官的象征，將打魚和釣魚，作為求偶的隱語。

這也是電影中，魚和女人有密切關系的原因。

今村昌平的《鰻魚》，山下拓郎親眼目睹瞭妻子出軌的畫面，在憤怒中殺掉妻子後自首。

八年的牢獄生活，拓郎以鰻魚作為自己的陪伴者和精神交流者。但事實上，鰻魚也在隱喻著他——雖能在出獄後重獲自由，卻無法擺脫殺害妻子的陰影。

電影裡，鰻魚的意象貫穿始終。它先是暗示拓郎隱藏的情欲和擺脫不瞭的罪惡，又在拓郎救下自殺的女人桂子後，從苦悶和孤獨漸漸中走向自我拯救的過程裡，變成瞭女人柔軟而有韌性的形象，成瞭希望與救贖的象征。

《赤橋下的暖流》則構建瞭一個神奇的世界。

中年人陽介在遭受瞭失業與離婚的雙重打擊後，意外邂逅瞭佐惠子，並在超市撿到佐惠子的魚形耳環。

一來二去，陽介發現瞭佐惠子的秘密——當她與男人交合時，體內會分泌出一種「暖水」，能讓過季的花朵盛開，將大海的魚群召喚到河裡。更重要的是，沐浴在佐惠子暖水下的男人們，會重拾信心與活力。

於是，失意的陽介與佐惠子開始瞭一次又一次的交合，噴灑出的暖水就像帶魚兒回流的潮汐，最終實現瞭陽介自我價值的恢復。

也許，佐惠子和音一樣，前世都是某種魚吧。

但京都大學教授木下千花認為，八目鰻不是鰻魚，「它不但和鰻魚沒什麼關系，甚至連魚類都不是。」

它是一種被叫做「活化石」的東西，一眼看上去酷似男根，但其實，它是Vagina dentata(拉丁語：有牙齒的陰道)。

真陰險啊，你以為它是花，於是將它和其他的花一起養在花盆裡，日子久瞭才發現，它是一種真菌。

非但不是花，反而能寄生在其他的花身上，讓它們全部被吸幹汁液而死。

這麼一想，那些和魚有關的東亞電影，看似是男人垂釣，控制著絕對主權，讓女人變成被打撈、被捕獲的魚，其實，女人才是主動出擊的那一個。

《漂流欲室》中，賢植與熙真通過釣魚建立關系；《鰻魚》中，拓郎在釣魚時發現瞭暈倒的桂子；《雛妓》中的男人一直通過釣魚引起女孩註意；還有《駕駛我的車》——木野推開房門，看見妻子音以騎乘的姿勢在上面，她形狀美好的乳房正在上下大大地晃動著。

「我的前世，是高貴的八目鰻。」

可憐的男人還以為，她們是無害的小魚，卻沒想到，她們以男根為食，從性的快樂中獲取聲音和語言。

你以為在享受她，其實，是她在捕食你。

編輯：六姨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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