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背影》鑒賞與解讀

杨女士 2024-06-10 14:24 14次浏览 0 条评论 taohigo.com

這篇文章入選瞭中學語文課文,許多人其實都讀過。但更多的隻是讀出父親對我的愛,並沒有讀出更深層含義。


要解讀這篇文章,可以從時間線,作者的視角及文中的幾次淚中體會這篇文章,這三點不是分離的。

文章寫於1925年,但文中的背影卻是在八年前!中間隔太長,文中第一句,又有兩年不見其父,即理解作者在前五年期間與父親發生瞭什麼事導致瞭二年都沒見父親,又為何在收到父親來信時寫下這篇八年前父親為我買橘子時背影成瞭解讀這篇文章的關鍵。

從朱自清的傳記中看到自他北大畢業以後,到杭州某中學任教,每月薪資七十元,寄一半回傢。仍然不能滿足要求,因為其父娶有一妾,朱自清的生母和妻子頗為壓抑。為節約開支,乃往揚州一中學就職。偏逢校長系父親故舊,薪資全送父親處。又去職,往溫州、上海等地任職。就是這一系列問題,導致瞭與父親的不合。

這篇文章如果由父親所寫,那其內容將會大不一樣,背影也就不會是背影瞭,這裡的背影是作者看到父親為作者買橘子時的所爬月臺的動作,如若作者沒有心疼父親之心,在看到父親買橘子時的背影恐怕也不會有什麼感觸,更不會因此而流淚瞭,所以,如若在文章中隻讀出父親對兒子的愛,是非常片面的。

文中作者對父親的情有兩次,其一是八年前父親為兒子買橘子之時,其二是在六年之中與父親不和又兩年不見其且收到其父可將不久於世時的信時,前面已說過這幾年所發生的事引發瞭父子不合,這兩次的情是不一樣的。八年前的情更多的是情感錯位,是兒子不想讓父親知道自己的情感變化,這一說法的原因從這段中可以解析“我趕緊拭幹瞭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怕別人看見,是怕別人笑,是臉面問題,但怕父親看見,就不能隻從自尊問題解讀瞭,這裡的怕是一種父親看到自己流淚使父親心裡更加難受的一種心理狀態,古人有句話叫“報喜不抱憂”,可以與此契合,當然,其間也不乏害羞和矯情等心理活動。而八年後的情就復雜得多,更多的是一種原諒和思念其父之情。前文說這幾年中與父親不和,而文中的“他少年出外謀生,獨力支持,做瞭許多大事。那知老境卻如此頹唐!他觸目傷懷,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鬱於中,自然要發之於外;傢庭瑣屑便往往觸他之怒。他待我漸漸不同往日”。作者這裡用瞭兩個自然其意更像是為父親庇護(這個意思也大有韻味,需細品),作者把父親對我的不好都歸於父親老境的衰敗,給父親對我的不好找瞭個主觀的理由,而他待我漸漸不同往日,這句話是作者對父親恨與愛的轉折,在此之後在想到瞭父親對我的好,剩下的就是滿滿的思念之情瞭。

從八年之後的情中分析也並非單向的,在他終於忘卻我的不好,隻是惦記著我,惦記著我的兒子,可以解讀出此刻朱父應該是以惦記孫子為由有意緩和與作者的關系。而作者在收到其父信中所說恐將不久於人世時也終於忘記瞭父親對我的“不好”,這裡的感情雙向的,雖然不如買橘子時的那麼強烈,但也確實存在。

葉聖陶曾說文章的主旨就是把父親的背影作為敘述的主腦,從其間傳出父親愛惜兒子的一段深情。當然,我並不認為讀文章不一定要讀出什麼主旨,讀是場心靈上的旅行,並不一定非要有什麼結果。但如若非要在這篇文章定個主旨,我認為應是把父親的背影作為敘述的主腦,從中傳出父子之間相互愛惜的一段深情。(“相互”這點很重要,讀不出這個點,等同於白讀。“背影”中的情不是單向父親對兒子的情)


餘光中認為《背影》中的眼淚是文章的瑕疵。這話其實不妥,我這裡並無反駁的意味,但顯然他並沒有讀出朱自清豐富的淚。

  • 第一次在回傢為祖母奔喪時,流下瞭簌簌地淚。這裡的流淚不僅僅是為瞭祖母而哭,因為不可能就有一次淚,在此期間一定有很多次,但唯獨把這一次寫出來,不為別的,其一是那些淚都是自己思念祖母所留,與父親無關(本文是描繪父親的背影),所以不提,可見其結構之緊湊。但最重要的是因為父親下面說的那句話,奔喪時一定與父親所說瞭很多話,為何獨獨隻寫這一句?是因為這句話比較特別,特別在“回傢變賣還瞭虧空;又借錢辦瞭喪事。這些日子,傢中光景很是慘淡,一半為瞭喪事,一半為瞭父親賦閑",但“事已如此,不必難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似乎不合群,體味這句話要從父親立場看,母親剛死,又沒瞭工作,還欠瞭外債,可見可以用傢破人亡來形容此時的父親瞭,但這句話似乎給人還有希望,其實哪裡還有什麼路,隻不過是用這句話此刻安慰兒子而已,他不忍兒子如此傷心,於是故作堅強而已。破摔的父親,用善意的謊言之不隱藏的是一顆父親對作者的愛。
  • 第二次流淚在文中高潮處,正是作者看到父親為自己買橘子要翻上月臺之時,這裡的淚相於第三次不同,這是的淚是純粹,雙向的,並沒有任何外界因素的幹擾。純粹在這裡的父親為心愛的兒子買橘子。如果是輕松買到沒什麼特別,自然無須感動,但這裡的父親卻常艱難,因為,父親是個胖子,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瞭,正是因為父親為作者買橘子所受的苦,才使作者流下感動的淚。這裡的淚不僅有父親為我買橘子的忘乎情,還有作者看到父親受苦時的悲痛之情。
  • 第三次是在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裡,再找不著瞭所發生,這次的淚相對雜亂,可能有愧疚父親,懊悔自己,不舍別離,想剛才買橘子時的畫面或是近來遭遇等都有可能。但我認為,作者更多的是對父親的愧疚,回想自己對起初對父親的不領情,到父親為我買橘子時的背影,這一段情感變化,使作者流下瞭愧疚的淚,而父親對這一情感變化全然不知,更使作者加深瞭對父親的愧疚之心。
  • 最後一次淚是在把時間拉回的現在,在兩年不見父親又收到的回信之時所流,更多的是懊悔之情,後悔自己以前不該與父親如此(前文已有敘述),在信中所得父可將不久於世時,一切父親對作者的不好,全在父親為我買橘子時的背影中煙消雲散。除瞭第一次,其餘三次眼都淚伴隨著父親的背影,與文章的所表達的父子親情達到瞭水乳交融的狀態,可見朱自清其眼淚的豐富。可見,除瞭眼淚,這裡的背影也可作為解讀文章鑰匙。

此刻的朱自清己27歲,本文不像他早期的作品中充滿瞭華麗的辭藻,有大量的排比和比喻等。在背影全篇白描的手法下,讀者其實是很難讀懂其深層的,不是因為讀者的文學欣賞能力不夠,而是因為大多數人都看慣瞭所謂的白描文章,但其實魯迅早就給白描定性瞭有真意,去粉飾,少做作,勿賣弄而已。但這類文章簡單慣瞭,並沒有其它含義,我稱之為假白描,導致瞭讀者讀多瞭此類文章,遇到真正白描的文章,許多語句用詞就都被讀者忽略掉瞭。我這裡淺析幾句,以便粗識文章之美。

  1. “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餘瞭,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這個開頭很多人覺得平平無奇,至多起個點明主題的作用,沒什麼特別。如果輕易劃過,就無法體會這篇文章的文字和結構美瞭。文章既然以背影為核心,為何還要在前寫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餘瞭這句,不是稍顯累贅嗎?若隻是點明主題背影,隻用這後半句不是更好嗎?可見這個開頭其意不僅僅是點明主題這麼簡單。從時間上來看,這個開頭的前半句的時間是在現在,而後半句卻把讀者悄無聲息的帶回到七年前,給讀者銜接下文十分自然閱讀體檢,這需要很強的文字駕馭能力。在從結構上看,文中除瞭開頭這個背影,下一個背影則是在文章的中部瞭,前面幾段和背影關系不大,如果再把開頭的背影刪掉,這篇文章的結構就大不同瞭,往輕瞭說,作者真是太拖沓,往重瞭說,甚至有流水賬的風險,可見,開頭這個背影還起到瞭穩定結構的作用。
  2. “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篇文章的精華顯在於此。這一段白描,並沒有直接描寫父親因為身體肥胖而爬不上月臺,也沒有自我感動般的濫情抒情,這幾乎冰冷陌生的敘述,不帶任何感情的敘述,而把這些留給讀者填充,顯然是需要魄力的。爬過臺的人都知要爬上去隻能依靠雙手臂力把自己給撐上去,這是最快捷且瀟灑的動作。而朱父因身體肥胖等原因無法縱身而上,從兩腳再向上縮就可看出,因為腳向上縮顯然已經用瞭全力,上去瞭嗎!顯然沒有,否則不會有向左傾斜,想靠身體慢慢蠕動上去。最後一句中的努力一詞更是有畫龍點睛之妙,這個努力是個動詞,與句中的攀、縮、傾等形成瞭另類的對偶句。而努力一詞的釋義是把力量盡力使出來,若隻是表現其父艱苦,用艱難,辛苦這樣的詞不是更好嗎?為什麼要用努力一詞?可見,它們最大的區別不在於詞語的表達,而在於作者的克制。辛苦等字眼是主觀意願,是抒情的,而作者的拒絕抒情,可見其用詞的精妙。
  3. “我讀到此處,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那肥胖的,青佈棉袍,黑佈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這是文章的結尾,很多也隻是讀出瞭首尾呼應和主題在線而已。正如前面開頭所說,作者在開頭把讀者拉回到七年前,而在結尾又拉回到現在,從那聲嘆息中便可輕松知曉,可見作者在時間上是十分講究的。而這僅僅隻是文章的結構,還不涉及其內容,談及結尾的內容,以這篇文章的開頭合在一起淡我想會更有趣!文章的第一句是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餘瞭,而結尾是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至此,文章其意自現,可見這個結尾並非隨意安排,而有很強的結構框架,作者在框架之中隱藏瞭對父親深深的熱愛之情,但可惜大多數人隻浮讀於這白描的言語之中,不瞭解其內涵。這個結尾也是這篇文章被定義為抒情文最重要的原因,當然,嚴格來說不是抒情文,因為有回憶、記事、敘述等參雜其中。

全篇中,作者用筆都很克制,甚至在父親翻月臺時都把抒情極度克制,而在結尾中的那一抒情嘆息,使作者在文章中積蓄半天的情感得到抒發,升華瞭作者的抒情性。由於篇幅原因,其它就不一一說瞭。

這裡我隻想多說一句文章是整體的,正如欣析也應該是整體的,以局部代替全篇,加以拓展思考,於思考人生有益,但於文本解讀確是沒有多大作用的

朱自清是原籍是浙江人,但出生和長大都在蘇州,蘇州口味是偏咸甜的。小朱從小就喜愛甜食,這也可以推出父親為什麼買的是橘子,可以說小朱算是個十足吃貨,可從他的日記中驗證。就是這麼個吃貨,在晚年卻因抗議國民政府,發表瞭聯名宣言,因拒絕低價買取“美援”面粉,明知在自身有胃病的狀態下,也不妥協,最終身患重病而離世。我想,這就是魯迅口中“中國人的脊梁”!

至於有專傢以父親違反交通規則和不太美觀等原因建議刪除《背影》這篇文章,相信已自有分斷,這裡無需贅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