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邑驪歌》第五十五節 夜獸

碧落赋 2024-08-29 12:22 12次浏览 0 条评论 taohigo.com

入夜,深黛的夜空被高大的雲杉用黑黢黢枝杈切割,枝丫間有淡淡青煙縈繞。寒意彌漫,撩撥著山間溪流的濕氣,化作一層淡霧。篝火畢波,營地裡安安靜靜的。

這裡是半山腰,再往前,是一望無際的草原,那是蠻族的地盤,而在眼前,卻依舊林木茂盛。在這密林之中,卻有一塊平地,應該是被整理過瞭,一隻隊伍駐紮在這裡,被密林遮掩著,一點也看不出來。一眼清麗的泉水從山崖間冒瞭出來,在林地間刷出一條小溪,往山腳下去瞭。上官雲廣大約在安排著什麼,好一陣忙碌,剛剛才安靜下來。

關子嬰看著像石頭般堅硬粗糙的面餅,和聞起來像爛泥漿一樣的湯,不由得嘆瞭口氣。他抬起頭,向密林中張望,樹木直楞楞的,林間暗影迷蒙,影影綽綽,什麼都看不清楚。這不是他第一次露宿野外,但這裡是邊境荒原,又聽說蠻族已經滲透進來,關子嬰怎麼也不能放心。

循著營地的邊緣,關子嬰仔細的轉瞭一圈。還好,這裡隻有一條小道可以通往山下,有人把守,在這密林之中,若不仔細,也不容易被發現,看來早有準備。營地中,士兵們都席地而臥,兵器片刻不肯離身,有些睡不著的,大多也在打磨兵器,整理盔甲。火堆都被皮帳圍瞭起來,不漏出一點光,而更多的隻剩下些暗紅的灰燼。關子嬰驚訝的發現,上官雲廣竟蹲在一堆將要熄滅的灰燼旁邊。

“忙完瞭?”關子嬰打瞭個招呼。

“也沒什麼好忙的。” 上官雲廣嘟囔著站瞭起來,把餘燼踩熄,卻從灰燼下面挖出一個橢圓形黑黢黢的“蛋”。他掏出瞭匕首,破開泥蛋,一股肉香撲鼻而來。借著月光,關子嬰看見硬泥裹著的雞毛一同掉落,上官雲廣剝出瞭一整隻已被燜得爛熟的松雞。

“知道信候季鷹麼?”吹拂去細土,上官雲廣用匕首將松雞片開,仔細的撒上瞭細鹽和茴香末。

“知道。”關子嬰吞咽著聲音。信候季鷹,一代名將,當年蠻族圍攻天邑城,就是他調集各地諸侯的軍隊,解瞭天邑城之圍。之後將軍一直鎮守邊關,直到他去世,蠻族也再沒能突破邊境,威脅中原。

“我參軍時,就在他手下當兵。嘿嘿,當年跟他巡邊,倒學會瞭這個。”上官雲廣一邊說著,一邊用一張樹皮盛著片好的雞肉,伸出長臂,給關子嬰遞瞭過去。“嘗嘗吧,怎麼樣?”

雞肉很香,火候剛好,肉質酥軟,因為被泥封住瞭,油湯汁水都在,全沒有烤肉的那種焦幹。

“非常可口。”關子嬰禮貌的嘗瞭一小塊,就將雞肉整個的推瞭回去。畢竟自己是皇親貴戚,欽差大臣,而眼前的指揮官,隻是一名落魄的世傢子弟。

上官雲廣挑起眉毛,接回雞肉,隨手放下。低著頭,他繼續將松雞片開,卻問道:“你見過他麼?季鷹將軍。”

“沒有!”關子嬰回答得很幹脆,他不想繼續糾纏著,畢竟自己還有一肚子的問題要問。

可上官雲廣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隻見他搖頭接著說:“可惜瞭,你應該見見他的。——哦,對瞭,他一直都在邊境,像您這樣的大人物沒見他過也不奇怪。可不像我,十四歲起就在他手下當兵,一直到現在。知道麼,我當兵的第一年,第一次上戰場,就幹掉瞭二十個蠻族人。而那一整年,我殺掉的敵人,比軍團裡所有的人都多。於是我就被提拔瞭,先是小隊長,然後是連隊長,接著就成瞭騎兵團長,一直到現在——北境軍團的司令官。如果我殺掉的敵人的人頭一個接一個的碼起來,大概能從這裡一直碼到關隘去瞭。”

上官雲廣是在炫耀,關子嬰當然能夠聽出來。一個年輕的邊境軍團的“副”都統,面對天邑城來的欽差大臣,啟帝身邊的機要參贊,難免有些不平衡吧,關子嬰能夠理解。

但理解並不意味著退讓和妥協,年輕的欽差大臣笑著說道:“前線打仗總是很辛苦的,也辛苦你們瞭。我也曾守過城,那是在激浪關,我帶著一萬人,面對十萬叛軍,身後就是天邑城,沒有援兵,整整十個月!呵呵,我知道,巡邊守城,真的是個苦差事呢。”

月光下,上官雲廣眼也不抬的片著那隻松雞,卻笑著說:“哦,我聽說過,很瞭不起。我還聽說,在永寧城下,一個不知名的小山包上,對手大概有一萬人吧,你當時隻有不到五千,還被瞭分開。你帶人殺入中軍,可惜被敵人擋住瞭,還被抄瞭後路……。幸好你射斷瞭他們中軍大旗,打亂瞭他們的陣腳,才反敗為勝——,很精彩的一仗。”上官雲廣語講完瞭故事,又叫來手下,吩咐著將片好的雞肉送給瞭巡邏崗哨。

做完手上的事情,上官雲廣卻轉頭向山外努瞭努嘴,“就在那外面,都是蠻族的地盤。他們有十幾萬大軍,想往哪裡打,想從哪裡進來,由得他們選。我們隻能守,建瞭望哨、關卡、要塞,分散開來,一隻隊伍通常也就幾百上千人,對上幾萬敵軍,很平常的。”上官雲廣一邊說著,一邊用佈擦拭著那把匕首。在月光下,匕首閃爍著晶亮的光。

關子嬰被哽住瞭,他突然意識到,若要比打仗的資歷,自己絕對不是北境軍團的副指揮官的對手。

可他是欽差大臣,奉瞭啟帝的命令巡視整個北境。在雲嶺,他就被這傢夥籠著,直到現在,自己依舊被他握在手心裡。

十五天前,關子嬰就已經到達瞭巨大的雲嶺要塞,他把雲嶺要塞作為自己的第一站,也就是想看一看同樣年輕的高級將領。可是實際的情況卻是令人失望的。

作為實際上的城主,上官雲廣隆重的接待瞭天邑城來的欽差大臣。酒席上,邊境的副指揮官居然滿嘴的風花雪月,可對區域內的防守佈置,軍事準備卻隻字不提,諱莫如深。

但關子嬰一樣有著帶兵的經歷,即便什麼都不說,應該也瞞不住他的眼睛。隻是幾天查勘下來,他就覺得不對。

按照規定,軍團駐地必須保證有三個月以上的糧食儲備,以保證守城部隊能等到援兵。這裡的糧草儲備雖然十分充足,可詭異的是,都被做成瞭熟食幹糧,這就太詭異瞭,畢竟熟食更難長期保管。

“這是北境,我們隨時都要巡邏巡查,用得著。”上官雲廣是這樣解釋的。

而與糧倉截然不同,關子嬰發現,在武器庫裡,幾乎沒有存放什麼武器。

“發瞭,都發下去瞭。存這裡幹嘛,等生銹麼?”上官雲廣將眉頭皺起。

隨後在營房裡,欽差大臣果然看見瞭兵士們都帶著自己的武器。隨手抽出一把,精光燦爛,寒氣橫生。

“保養得很好嘛,磨刀是個力氣活。不上戰場時,可沒人願意磨這玩意,您治軍嚴謹呢。”關子嬰隻是隨口誇贊瞭,可他也知道,刃口磨得太利,鈍得也快,畢竟隻是備戰不是開戰,這也太過瞭。於是他決定在營地裡多轉一轉,通常治軍嚴苛,會引發士兵的不滿,甚至會導致軍營的嘩變。

然而在營地裡,兵士們卻個個紅光滿面,應答回話,也都中氣十足,而更讓關子嬰不解的是,那些中下層軍官的眼神中,竟然是滿滿的緊張和亢奮!這一定是有原因的。

不僅如此,他發現整個要塞,居然隻佈置瞭寥寥幾個崗哨,十分放松,可在營房裡,士兵們連睡覺時都帶著配劍,穿著鎧甲。

表面的放松平靜和內裡的緊張壓抑就這麼奇怪的交織著,在這看似平常的軍事要塞下面,一定隱藏著什麼,他要知道答案。

可惜這是徒勞的,上官雲廣隻用瞭一個“一貫如此”的說法,便把他的疑問給推瞭幹凈。反過來,指揮官卻打聽他的行程,問他什麼時候去雁行關,這邊也好安排人手護衛隨行。

關子嬰當然不願就此離開,他決定要弄個明白。於是關子嬰拿出欽差的身份,告訴上官雲廣,自己要在雲嶺關待上一段時間。

關子嬰本以為指揮官大人一定會百般阻擾,或著緊盯自己,以免露出破綻。卻不料下來的幾天裡,上官雲廣倒把自己晾在城中,自己卻出城巡邏去瞭。

直到昨天晚上,上官雲廣突然知會瞭關子嬰,“邀請”他同自己一道,外出巡視邊界,他或者參加,或者立即啟程,前往雁行關。這個蠻橫邀請,幾乎就是命令瞭。

天色微白時他們就出發瞭,那時城裡卻在殺人,據說都是蠻族的探子,卻都穿著中原人的衣服,不一會兒,屍體就被掛在瞭城墻上。

關子嬰並不關心那些,隻是這外出巡視的規模實在太大瞭一點,整個要塞的駐軍,近萬人的隊伍,傾巢出動。

出瞭要塞,他們一直走在山谷裡,一路上,各位將領帶著隊伍依次離開,看樣子,都有任務。關子嬰有心詢問,可是上官雲廣卻總是扯開瞭話題。

大約過瞭中午,他們就放棄瞭山谷裡的道路,卻轉向密林之中,一路向上攀爬。直到日落時分,他們才趕到瞭這處山腰上的空地,埋伏下來,直到現在。

深山密林總是一片昏暗,到瞭夜裡,就黑得更深瞭。灰燼熄滅,煙霧升騰,縈繞在密林中,將一切被包裹起來,陷身在這幽林迷霧中,一切都迷迷蒙蒙。

關子嬰打起精神,正要好好質詢這裝神弄鬼的指揮官,卻聽見林間一陣窸窸窣窣聲音,似乎有一個碩大的黑影正緩緩的林中移動著。關子嬰屏住瞭呼吸,直盯著密林深處,就看見一對閃著幽光的眼睛。

“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