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用須知:

我並沒有語言學基礎,讀《普通語言學教程》的時候對音位學和各個語言變遷、語種、語法等知識並不瞭解。因此本篇讀書筆記應是對該書理論的感性認識,有大量私貨。如有失原意,懇請讀者指正。見諒。


基礎定義[1]

音響印象:人能發出、耳朵能聽到的音節的印象。是引發發聲的物理活動的心理對象,不是物質的聲音,純粹物理的東西,而是這聲音的心理印跡;也是人聽到語言的聲音後喚起的心理對象。索緒爾認為,音響印象是人類語言最原始的載體。

發音:調動發音器官聯動發聲,往往不是人主觀有意識的,而是憑借發音的習慣而發出的,這個過程也就不是心理過程而是生理過程。

音位:是音響印象·發音的復合單位,也即心理·生理的復合單位。根據音響印象發音,即為發聲過程。

言語活動:人們通過發聲來進行交流的活動。索緒爾在書中也曾論及“手勢語言”,性質與言語活動應是類似的。個人的言語活動是基於社會的言語活動才變得可能;社會的言語活動是被一群個人的言語活動所界定的。言語活動是一個演變著的系統。

言語循環:

言語循環實意圖(來源: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

  1. 甲的腦中出現一個概念及其對應的音響形象;【心理現象】
  2. 甲大腦皮層控制發聲器官,發出對應的音響印象的音節;【物理現象】
  3. 聲波從甲傳到乙的耳朵鼓膜;【空間中的物理現象】
  4. 乙的大腦將鼓膜振動轉譯為聲音信號;【物理現象】
  5. 聲音信號在乙的腦中與語言的音響印象相對應,並浮現出對應的概念;【心理現象】
  6. 乙組織表達,形成概念及其對應的音響形象……(重復1-5)

言語循環的概念和音響印象轉換示意圖(來源: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

語言:語言是言語活動中一個較為主要和確定的部分。索緒爾認為語言能夠差強人意地作為其他一切表達要素的準則。

  1. 是言語活動事實的混雜的總體中一個十分確定的對象,是在循環中聽覺形象和概念相聯結的那確定的部分。
  2. 語言是社會的,個人獨自不能創造語言,也不能改變語言。個人必須經過一個見習期才能懂得它的運用;兒童隻能一點一滴地掌握它。
  3. 一個人即使喪失瞭使用言語的能力,隻要能理解所聽到的聲音符號,還算是保持著語言(索緒爾在書中關於“怎樣才是不同的語言”做過討論,此處按下不表);
  4. 語言符號雖然主要是心理的,但並不是抽象的概念;由於集體的同意而得到認可,其全體即構成語言的那種種聯結,都是實在的東西。語言的符號固定在約定俗成的形象裡。

語言符號、能指與所指:語言符號是一種兩面的心理實體,是概念和音響形象的合體。為體現這種合體性和兩面的對應性,後文中我們稱概念為所指,音響印象為能指。

語言符號是一種兩面的心理實體(來源: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一個例子——能指:arbor;所指:(樹)(來源: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

第一個原則:符號的任意性

(1)文字體系

索緒爾在書中劃分瞭兩類文字體系:

  1. 表意體系。一個詞以一個符號表示,詞與聲音無關,典型例子是漢字。
  2. 表音體系。詞的目的是摹寫一連串連續的聲音,有時是音節的,有時是字母的,但不論是音節還是字母,本質上是一樣的,都是言語中不能再縮減的(數量有限的)基礎要素為基礎。

表意文字的缺點可能是:1)口說的詞發音相同的現象十分普遍,可能造成歧義,但實際使用中這種混淆是少見的;2)表意字形成瞭“第二語言”,以文字的形式統一瞭不同的語言發音。以漢語為例,漢語的語速比英語等拉丁語系的語言顯著更慢[2],聽者需要有更長的反應時間處理語言信息,顯然這其中就包括瞭對同音字的辨別。另一方面,統一瞭方言的文字體系在文化和政治方面也很有價值,此處不過多展開瞭。

索緒爾坦言他的研究將隻圍繞表音體系進行。盡管如此,我們會在後面見到,不論是哪一種文字體系,都具有符號系統共有的組分、結構和性質。

(2)符號的任意性

表音體系的文字來源於該語言最初的口語形式。原始人最基本的語言,一開始是對對象的指示,這可能原本伴隨著動作和發聲。最原始的一句話可能隻由“主謂賓”的簡單結構組成。為瞭指示不同的對象,能指(可能是動作、可能是發聲、可能是文字)和能指之間也得是不同的——也就是,能指本身隻意味著跟其他能指的“差異”,進一步的說,由於一個能指跟其他所有能指都不同,所以它是具有“特異性”的。也隻有“特異性”的能指,才可能指示那個“特定的對象”。

對於任何一種語言來說,語言符號(的能指形式)是根本上任意的。這就是索緒爾所說的“符號的任意性”,因為隻要有一個足夠大的、每一個元素的都相互區分的“備選能指的集合”,就能滿足語言指示最基本的需要。

(3)音位學

當然,為瞭表達的方便,這些能指最好還是“容易傳達(發出)的”。因此索緒爾還對人體的發聲器官做瞭研究——人體能發出的音位的數量,決定瞭最基本的語言元素的數量。

發音器官及標註(來源: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

原則上說,發聲器官的開閉、乃至振動頻率(即音調)的不同都能組成相應的音位。這些音位串聯起來就形成瞭語鏈。至於聽音形式的語鏈在人的腦海中如何斷開形成相應的單詞的,則跟音位排列的規則有關。

最簡單的音位與文字的對應,當然就是一一對應瞭。索緒爾指出“一種良好的音位文字所必須的原則,希臘人差不多都已經全部實現瞭。”希臘文的字母就實現瞭這一點。但在其他一些語言的演變過程中,也會以字母的片段來表示某個音。比如英語的th /theta / ,ch等。

24個希臘字母及其發音(方括號內為對應的音位)(來源:百度知道)

要素、語鏈與語法

(1)意義來源於結構

需要指出,這句話中的“表達要素”並不是確切的某個“表達要素”,而是指(由表達要素構成的)“符號系統”。符號,也就是包括瞭能指和所指兩面的一個表達要素。關於能指,比如詞、比如音響語段,也就是能夠以其形式表達某個所指的東西。符號本身隻代表能指–所指的對應,本身沒有意義(符號傳遞的意義,用索緒爾的話說,就是“價值”),正如前面已經論述的,符號是任意性的。符號隻有被嵌入一個符號系統之中才具有瞭意義。用索緒爾的話說,一個單獨的符號的“價值”是被其所處的符號系統的空缺所決定的,符號的“價值”來源於它所處的那個位置,也就是,“價值”來源於符號系統的結構,而不來源於單獨的能指–所指的對應。(註:這裡沒太看明白請繼續往下看,後面會再度解釋,以達到深入淺出的效果)

而當我們將符號取作瞭比如“詞”這樣的單位時,1)我們的表達過程,看似就變成瞭【選取自身符號系統中的一些詞,把它們的“價值”與“形式”組合起來,得到一個命題】,2)這裡的“形式”是一串看似是以“詞”為單位的能指的拼接;3)“價值”,也就是這個命題的意義,看似是這些詞為單位的所指的拼接——但這3個看似是錯誤的。

讓我們重申:“價值”不能以任何非整體的、單獨片段其自身得到;如果一個片段是有“價值”的,那麼它的價值就來源於這個片段在符號系統中嵌入的那個位置。而說話人組織語言構成語鏈(/能指鏈/詞語連接而成的命題形式)的目的是盡可能地刻畫那個位置。打個比方,如果一張網上有一塊污漬,我們要把這塊污漬用網絡節點說明出來,我不一定要把所有被沾污的點都一一描述,而是用圍繞其四周的點,連接成一條封閉曲線。這些被選取的點,以及這些點之間的聯系,就這樣被組合成瞭語鏈。

節點表示詞,紅色表示語鏈鏈接順序,粉紅色指示瞭該結構在符號系統中的位置

(2)詞?符號、“單位”和要素

上面提及瞭“詞”和語鏈的關系,但有一個問題卻在前述問題中的默認中被忽略瞭:“詞”是語言的【單位】嗎?還是說“詞”本身也隻是一個用以指示“位置”的【指示結構】——也就是說,它也是含義模糊的,而不能精確到與其“本體”的重合的“位置”。比方說,雖然索緒爾在書中指出漢語和梵語是極度註重“詞匯”,“大多數漢字是無法分解的”,但其實……我們知道,《說文解字》不就是在做分解嗎,因而,偏旁之於漢字,不就如同漢字之於句子嗎?所以顯然,詞不是單位(索緒爾在書中姑且將“音響印象”作為瞭單位,但他也指出,這是權宜之計,隻是用它來代替那個“單位”概念, 並以此推導出與“單位”相關的諸多語言性質),但它的確是更加接近“單位”性質的要素。

而通過偏旁(音響印象)–漢字(單詞),與漢字(單詞)–句子,二者的關系對比,我們便能發現要素和語鏈的相對性。語鏈的本質和(非單位的)要素是相同的,都是非單位的指示結構。因此,語鏈也可以鏈接起來,以構成另一個語鏈。偏旁構成漢字,漢字構成句子,句子構成篇章,即是如此。

到這裡我們終於能說明清楚符號、“單位”和要素三者的關系瞭。凡是建立瞭指示關系的能指與所指所構成的整體,就叫做符號。符號可以剝離意義而存在,也就是說,脫離“符號系統”的符號是可能存在的,但它不能被認識——因為“認識活動”就是在將符號納入到符號系統之中,一旦被認識,它就具有瞭意義(也就是“價值”,也就是它在符號系統中的位置)。符號是最寬泛的概念。

而“單位”是我們假想中的“不可分拆的能指”。註意,是“不可分拆的能指”而不是“不可分析的所指”。比如,對於盲文來說, 2times 3 排列的“ · ”就是不可分拆的單位。一旦拆開它,在盲文的語言系統中就不可被意義。

盲文的24字母(來源:百度圖片)

而要素是與語鏈相對應的結構概念。一切指示結構(包括語鏈)都可以是要素,“單位”毫無疑問是要素,並且是最基礎的要素;一旦符號被納入瞭符號系統,它就可稱為要素;如果有符號和符號再次構成一個指示結構,那它也可以稱為要素——隻要它按照語鏈構成的規則,被語鏈所結構化地顯現。

(3)鏈的指示性

基於前述內容,我們知道瞭,語鏈的本質是指示結構,語鏈的“價值”即是語鏈在一個符號系統中的位置;位置是由要素和要素之間的關系所確定的。索緒爾將要素之間的關系分為兩種:句段關系和聯想關系。

聯想關系是“輻射式”的,這很容易理解。索緒爾將由一個要素輻射出的其他符號,稱為該要素的“同列”要素。與之相對的,句段關系所規定的是“行”的關系。

以給定的要素為中心,作為其他無定數的同列要素的輻合點(來源: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插圖)

索緒爾是這麼定義“句段”的:

句段即是語鏈的“能指形式”,如上圖中的紅色鏈條所指示的那樣。而能指形式即是可被傳達的形式。索緒爾稱句段關系為在場的(in praesentia),而聯想關系是不在場的(in absentia)。如果將上面的圖示串聯起來,就能得到這樣的“關系圖”:

(串聯起來的圖.jpg)

這個關系圖就是“能指鏈”的圖示。通過這張圖,我們再度明確瞭:

  1. 能指鏈是一個指示結構,是必然嵌入在一個符號系統之中的;
  2. 但句段是可以獨立於符號系統而存在的,因為句段隻不過是是能指的拼接;
  3. 句段關系是要素能指與要素能指在排列上的關系,這種在場的關系拘束瞭要素的指示性(即不在場的結構的呈現),從而實現瞭語鏈的指示性。語鏈通過其鏈接指示瞭“單位”的諸多可能性的實現方向。

以“好”這個詞為例。我可以說“我好物理”,此時,由於句段關系的規定,處於“我”(主語)與“物理”(賓語)之間的“好”,隻可能是“謂語動詞”。在這樣的句段關系下,我對於“好”的聯想——比如對其音響印象的聯想,就變成瞭hao(四聲)——就被片面地強調瞭。同樣,我也可以說“我物理好”,此時,由於“物理”已經是唯一一個名詞中心詞,“好”隻能作為一個狀語。因而我關於第二個“好”的聯想——對其音響印象的聯想,就變成瞭hao(三聲)——就被從另一個片面強調瞭。

這就是鏈的指示性。盡管句段關系對聯想關系的約束似乎是很直觀的、是我們的生活經驗,這裡仍提供一個抽象的理解方式(以便我們後續做出推廣)。索緒爾對鏈的指示性是如此闡述的:

句[1]闡述瞭排列的規定性,索緒爾依然是用線性表示作為原型,也就是一維的規定性——先後順序。句[2]則闡述瞭,這種先後順序本身就具有“價值”——重復我們先前的觀點,價值就是位置。有關這種“位置”的規則,是一種往往被稱為“語法”的東西,但索緒爾認為“語法不可能同詞匯本身分開”,因為恰恰是詞匯本身的含義及其用法決定瞭所謂的“語法規則”;希臘人發明的“語法”隻是對詞語使用的經驗規律的不完全歸納。因此他在書中對語法做瞭重新的定義:

索緒爾反對把語法作為一種超越符號的實體。語言不是天然造就的,而是人類在交流過程中逐漸發展而來的,由於符號的任意性,這種發展是偶然的。符號在交流過程中為適應表達需求而做出的改變,這種誕生於偶然的規定性,由於該表達的傳播而逐漸被納入到一個群體使用語言的共識之中。隻不過是後來一群“語法學傢”通過對既有的語言共識進行歸納,提煉出瞭一種普遍的規律性,並將之命名為“語法”。

(4)語言的論證性與鏈的構成

索緒爾否定瞭語法的實在性但肯定詞序對於表達的助益。通過上述討論,我們知道,如果有一個客觀的“語法實在”,那麼它必然就是符號系統本身,因為隻有符號系統本身對符號的規定性(符號和其他符號之間的關系)才使得符號具有“價值”。

讓我們在索緒爾的基礎上更進一步。前面已經指出,鏈的指示性就是“在場的關系拘束瞭要素的指示性(即不在場的結構的呈現),語鏈通過其鏈接指示瞭‘單位’的諸多可能性的實現方向”。由此我們可以推導出以下關系式:

begin{aligned} & 句子s的含義(meaning(s))\ & = 能指鏈s'的價值(value(s')) \ &=能指鏈s'在符號系統S中的位置(s'odot S) \ &= 能指鏈s'與其他所有符號之間的關系 的總和\ &quad({s'-e_i | e_i in S text{ and }e_i notin s'}) end{aligned}

在此有必要對該公式的符號進行說明:

  • s 表示句子本身,即能指串聯起來的產物,是可表示可傳遞的;
  • s' 表示句子在符號系統 S 中生成的一個能指鏈,是一個指示結構;
  • a-b 表示結構 a 和結構 b 之間的關系的總和,這個表示方式是可逆的;
  • 特別地,如果 a 本身就是 b 結構內部的, ab 的關系用 a odot b 來表示(odot這個符號的樣子恰如其分地表達瞭這樣一種嵌套關系),這個表示方式是不可逆的;
  • ein a 表示 e 是一個視同單位的結構,且 a 包含瞭該結構。“視同單位”的含義我們後續再解釋;

未完待續。

參考

  1. ^本文主要參考:費爾迪南·德·索緒爾, 索緒爾, 高名凱. 普通語言學教程[M]. 商務印書館, 1980.
  2. ^見多鄰國的知乎文章 https://zhuanlan.zhihu.com/p/89819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