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在寫《卡門》的分析的時候發現瞭一個問題，就是怎麼樣說明一段音樂帶有明顯的法國特征，單純的一句話帶過不太能達得到我的心理預期，詳細的分析的話又顯得冗長而且偏離主題，所以趁著周六《卡門》的分析之前，先插入一篇法國藝術歌曲的分析，看看能不能從更多的實際例子中，感受到帶有法國風格的旋律特征。
接著上一篇福列的《les berceau》（搖籃），我們今天來講一首相對來說難度更大，也更富有旋律性和法國特征的藝術歌曲《Après Un Rêve》（夢後）。
《Après Un Rêve》（夢後），創作於1878年，被收錄在《福列藝術歌曲集第一卷》裡（第十五首），在《les berceau》（搖籃）的那篇分析中已經說過，福列的藝術歌曲出版時大致分成三個正卷和一個補充卷，而在《福列藝術歌曲集第一卷》的20首藝術歌曲大部分都創作於他的學生時代，即1861到1878年期間。這一階段的作品浪漫主義的痕跡極深，而這首創作於1878年的《Après Un Rêve》（夢後）無疑是這一階段作品的集大成者。它的歌詞改編自意大利托斯卡納地區的詩歌，歌曲描述瞭一個有關情愛的夢，在主人公夢醒後想脫離現實卻無能為力的無奈。
接下來，我們就來詳細看看這首藝術歌曲其中的法國音樂特征是通過何種方式展現以及其中的浪漫主義風格是如何呈現的。
這首藝術歌曲在音樂上渾然一體，沒有明顯的分段，從文字到旋律都是層層推進，毫無拖泥帶水的意思。並且從這首藝術歌曲開始，為瞭更準確更強烈的表達作曲傢和演唱這的情感，大量的術語和符號被作曲傢標記瞭出來，除瞭旋律和節奏，這些標記也是作曲傢在寫作時對作品一種修飾和限制。我個人認為這些標記的重要性可能更甚於旋律本身，要真正的觸摸到作曲傢寫作時的情緒，就要準確的還原這些標記和處理。
譜例1：開頭的速度，力度和dolce（甜蜜的）表情術語
這首藝術歌曲由d小調進入，前奏六個pp力度簡單的柱式主和弦代表瞭安靜穩定的心跳和呼吸，從音樂上描繪出一個入眠人的形象，同樣，聲樂部分的旋律也從dolce（甜蜜的）和漸強開始，並在第一句的結尾結束又進行瞭漸弱，完整的描繪瞭一個沉睡的人悠長起伏的呼吸。這種寫作手法在後面還會多次使用到，所以在演唱時一定要註意氣息的連貫性，讓音樂完整的推進。
譜例2：第一句節奏的漸弱收束
同時盡管是在小調上，但福列但是由一個主和弦進入的音樂，整個音樂的情緒是積極的，我之前看到有種說法說《Après Un Rêve》（夢後）這首藝術歌曲抒發的是悲傷的情感，我個人是不同意的，至少在前3/4的部分整首歌的情緒都是積極地，沉醉於甜夢的歡愉的感覺。
為瞭證明這一點，我們先來看看這首改編自意大利托斯卡納地區的詩歌
Après Un Rêve夢醒時分
Dans un sommeil que charmait ton image 在你的倩影中沉睡Je rêvais le bonheur, ardent mirage; 我夢見瞭幸福，強烈的幻象
Tes yeux étaient plus doux, ta voix pure et sonore 你的眼神如此溫柔，你的聲音純凈而宏亮Tu rayonnais comme un ciel éclairé par l'aurore;你流瀉出的情感，如同天空被晨曦照亮
Tu m'appelais, et je quittais la terre你呼喚我，我離開地面Pour m'enfuir avec toi vers la lumière;為瞭和你一起逃離，接近光明Les cieux pour nous entr'ouvraient leurs nues;天空為我們散開雲彩Splendeurs inconnues, lueurs divines entrevues…不知名的光輝中，隱約看到神明的微光Hélas, hélas, triste réveil des songes !哎呀！哎呀，從這夢境中醒來是如此的失落Je t'apelle, ô nuit, rends-moi tes mensonges;我在夜間呼喚你，我相約，在你的幻想中Reviens, reviens radieuse回來吧！光芒四射的回來吧！
Reviens, ô nuit mystérieuse在神秘的夜中回來吧！！
我相信詩文的意思和情感都已經很明確瞭，在兩聲“Hélas”嘆息之前，“我”都是沉醉在甜夢的幸福景象中的這讓我想起一部叫《穆赫蘭道》的電影，也是用兩種不盡相同的情景展現夢境和現實的反差。
譜例3：第二句的臨時變化音
明白瞭這一點，我們繼續來看譜面。從第二句開始，旋律開始產生變化，這裡的兩個兩個臨時變化音將之前明亮柔和的主三和弦音組成的旋律變得有些晦暗起來，那種不完全協和的和弦帶來的不穩定感，一方面描繪出瞭夢的迷離色彩，另一方面也讓整個旋律染上瞭一層神秘的面紗。而這種沒有征兆的變化音和不完全協和的和聲進行也是浪漫主義時期以來，法國音樂不斷積累產生的特色。
其後的第三，四句的旋律和色彩與前兩句大致相同，並且值得註意的是，這首歌在旋律的行進中大量的使用瞭連續的幾組三連音，這些三連音大致都出現在每一句話的後半部分，一方面改變旋律的色彩，給旋律一個向前推進的動力，同時也描繪瞭沉睡者睡眠中因為幻夢的牽引，情緒起起伏伏導致的呼吸不均勻。
譜例4：全曲大量的三連音
同時，簡單的改變一下旋律的節奏型，既讓整個作品一直保持在b小調的調性中，保持著這樣柔和且神秘的色彩，又加以變化，讓旋律不那麼單調，把夢境的綺麗和不穩定描繪的惟妙惟肖。最後在又一小節的連續柱式之後，這首藝術歌曲進入瞭下一個單元。
譜例5：第二單元開頭的漸強
接下來的三句和開頭的前三句旋律一模一樣，但是其中的情緒卻更為激動，一方面在夢到愛人的倩影之後，情緒有所變化，另一方面，從歌詞中我們也也可以知道，夢境的內容也發生瞭變化，場景從日常生活的畫面轉移到瞭高空之中，在夢境中，真摯的感情和深沉的思念自由的翱翔，所以從“Tu m'appelais…”這一句到“helas”之間的這個單元，在音量更大的同時，整個口腔的空間也要更為開闊，讓音色顯得更為放松和空靈。
譜例6：兩聲強弱對比強烈的嘆息聲
夢境雖然美好，但總是短暫的，思想越激動，身體就越清醒，而在情緒飽滿高漲的時候回到冰冷的現實，帶給人一種強烈失落的情緒，福列在這裡用兩聲一重一輕的長嘆，特別精確地描繪瞭這種情緒上的巨大反差。
譜例7：全曲情緒的最高潮
但是這種失落感並沒有持續很久，畢竟短暫且虛幻的甜蜜也是甜蜜，也是能讓人上癮的，所以這種短暫的失落迅速的轉換成瞭深切的思念和殷切的呼喚，這兩句“reviens（回來吧）radieuse（光芒四射的）”也是全曲情緒最激動的地方，整個聲音的狀態也要興奮起來，去完成“eu”母音上的高音。這個母音是法語中獨有的母音，也算是用法語演唱時的特征和標志，它的唱法在《les berceau》（搖籃）裡已經講過瞭，這裡就不再贅述，有機會再寫文章來單獨分析。
譜例8：結尾的漸弱到pp的收束和尾聲的柱式和弦
在這一句情緒爆發之後，旋律由激昂重新變得寧靜舒緩，相信這裡描繪的是沉睡者重新躺下，再次入夢的情境，我相信這時的情緒應該是滿滿的失落之中帶著一些期待的欣喜，在寧靜的夜和復雜的心緒中，旋律完成收束，最終再次回到開始時前奏的柱式和弦上。一場甜夢已然結束，但時間還在繼續流轉，伴隨著心緒的平復。夜又一次重新安靜瞭下來。
到這裡這首藝術歌曲就分析完瞭，福列用簡單有效的和聲變化和節奏調整來襯托出曲調色彩的明暗和情緒的推進變化，在平淡的敘述中，將復雜的情緒一點一點傾註到旋律當中，這種復雜的情感變化在福列的筆下下，傳達的準確完整，又極為自然洗練。這種不漏痕跡的的表現復合情緒的手法正是法國藝術歌曲最突出，也是最吸引人的特點，像印象派的油畫豐富而晦澀，飽滿而壓抑，這也是將福列及其後的德彪西等法國作曲傢的作品成為印象主義音樂的原因。
這個信息爆炸的時代，太多的信息，觀點，黑科技縈繞在我們的生活和學習當中，很多公眾號寫文章總讓人感覺似是而非，講很多大道理卻不給出相應的實踐方法。在這裡我們隻談技術，專註於尋找漂亮的聲音。我叫王紹聰，一個喜歡用技術解釋唱歌的歌者。
鏈接：
提取碼：k7u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