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博爾赫斯《小徑分岔的花園》

一穷二白 2024-04-11 08:00 14次浏览 0 条评论 taohigo.com

《小徑分岔的花園》是博爾赫斯較為著名的一篇小說。

通常被認為是基於平行宇宙理論而寫作的小說。

但吊詭的是這篇小說寫於1941年,而平行宇宙(parallel universes )的概念是由休.埃弗雷斯特三世(Hugh Everett)於1957年首先提出的。顯然博爾赫斯不可能先於休.埃弗雷斯特三世知道平行宇宙的概念。

那麼,是評論傢們錯瞭嗎?

不是。

雖然現代意義的平行宇宙概念提出的時間不長,但是先哲們早就有類似的想象。

公元前5世紀,德謨克利特就提出“無數世界”的概念,認為“無數世界”是原子通過自身運動形成的。

公元前4世紀,伊壁鳩魯表述瞭世界多元性的思想:“存在著無限多個世界,它們有的像我們的世界,有的不像我們的世界。”

公元前1世紀,盧克萊修指出,在我們這個“可見的世界”之外還存在著“其他的世界”,居住著“其他的人類和野獸的種族。”

公元十七世紀的萊佈尼茨提出瞭他的“可能世界”的概念,設想在必然世界(可觀測的宇宙)范圍之外還存在著無窮多個“可能世界”。

可見對於多重世界的想象貫穿瞭歐洲歷史的全過程。

仔細考察博爾赫斯的《小徑分岔的花園》,就會發現以上四位哲人關於多個世界的思考無助於啟發博爾赫斯寫出這篇小說,我毫不懷疑博覽群書的他絕不會對這些哲人的著作視而不見。

恰巧我也對這類問題有過深入的思考,一些見解與博爾赫斯不謀而合(我寫過一篇這類觀點的文章,在閱讀博爾赫斯之前)。要我說,博爾赫斯的《小徑分岔的花園》所闡釋的理論(如果有的話)與休.埃弗雷斯特三世1957年首先提出的平行宇宙概念較為接近,但絕不相同。

我判斷,這部小說隻是看起來像是平行宇宙理論的一次預言式的應用,其實隻是博爾赫斯對於人生選擇的無限可能性的迷宮式的猜想。

下面將我的有著相似觀點的文章粘貼如下,供參考,略過也不影響閱讀之後的內容:

我時常想起自己喜歡做的一個比喻:樹冠。我們從遠處來看一棵樹,在夏季,我們會看到無數碧綠的樹葉組成的巨大樹冠,而無法看到樹葉遮蔽下分叉的樹枝。在冬季,我們再看同一棵樹,那曾被樹葉遮蔽的最微小的枝條的末梢盡收眼底。假如每一個最微小的枝條代表著某個人一生最後一次選擇——在這條末梢的最尾端就是死亡,那麼循著這枝條回溯,越過無數的分叉,最終我們會回到粗大的樹幹——這代表著出生——還沒有進行任何一次選擇。現在,再做一次逆向的操作,轉頭循著樹幹向回走,很快將遭遇第一個歧路——樹幹的第一次分叉,你必須選擇其中一個繼續前行,你或許猶豫彷徨,不知道應該選擇哪一個,唯恐錯過最佳選擇,抑或你毫不遲疑的選擇瞭其中一個,並沒有去想這一選擇會使你失去什麼,總之,你選擇瞭一個岔路,一直走下去,並且你將面對無以計數的選擇,最終在你最後一次選擇之後,迎接你的死亡。在你剛剛出生之時,在你還沒有做出選擇之前,你人生的命運有無數的可能,你可能死亡的最後一個枝條的末端組成瞭巨大的樹冠。你每做出一種選擇,可能性隨之減少一半,直到最後,你做出所有的選擇之後,你所有選擇的軌跡將構成一條線。這時,我會提出兩個質疑:其一,每一個選擇都是必然的嗎?其二,當選擇做出之後,其他的可能性都不存在瞭嗎?對於這兩個問題,經典力學和量子力學會有不同的答案。經典力學會這樣回答:你做出的選擇並非必然的選擇,若非你受到客觀環境和主觀意識的影響,你完全可以做出相反的選擇。當你做出選擇之後,另外一種選擇變成瞭一種永遠不再能夠實現的可能性。而量子力學則會做出完全相反的回答到:根本沒有選擇,你根本不具有選擇的主觀能動性,你隻能沿著這條人生軌跡前進直到死亡。唉!這與我們常說的“人的命天註定”有什麼區別呢?難道這個常常自詡唯物主義的人居然也皈依瞭神秘主義的玄學理論瞭嗎?量子糾纏現象可以對此作出解釋。對於第二個問題的回答,除瞭需要量子力學之外,還要引入平行宇宙的概念,我們看到、感覺到的這個宇宙並非是唯一的宇宙,事實上有無數個宇宙並行存在,因此,可能性是無限的。在這個宇宙中有一個你,在其他無數個宇宙有無數個你存在,在這個宇宙裡,你沿著枝條的一個分支前行,必然有另一個宇宙中另一個你沿著枝條的另一個分支前行,有多少分支,就有多少個你。再用另外一個比喻來解釋:就好比你是孫悟空,每次面臨歧路,你都一分為二,這樣每一條道路你都會走過。也就是說,所有的可能性都被同時實現,隻是在不同的宇宙中。而你,此時此刻正在閱讀這篇文章的你,隻是用來實現一種可能性的道具。在這所有的你當中,有一個世俗意義上最幸運的人,他總是做出最佳選擇,獲得完美的人生,與此對應,必然有一個世俗意義上最倒黴的傢夥,他做出的每一個選擇都是錯誤的,人生悲催無以復加。當然,在這兩種極端狀態之間還有許多不這麼極端的狀態並行不悖。因此,我要說,人生的不幸是隨機的必然,你還抱怨什麼?

《小徑分岔的花園》借助主人公餘準和艾伯特之口,轉述瞭餘準曾祖的小說,闡述瞭一個關於選擇的無限可能性均得到實現的理論。我和博爾赫斯的想象是一樣的,隻是他用瞭小徑分岔的形象進行比喻每一個選擇,而我則用瞭樹枝分岔。所以小說中餘準的曾祖所建造的迷宮就是無數小徑分岔(一個分岔代表一個選擇)的花園,這個迷宮或者花園包含瞭所有的選擇,所以無限大。

具體到《小徑分岔的花園》,餘準的選擇是唯一的選擇,是所有的可能性的中的一個,當他拐過一個分岔的小徑就是做出來一次選擇,另一種選擇與他分道揚鑣,繼續著他所不知道的路徑。

於是我們讀到,餘準經歷瞭一些列的巧合:在特工的追趕下恰好趕上瞭列車,然後恰好他要找的艾伯特正好是位漢學傢,恰巧正在研究餘準的曾祖,而他的曾祖立志要寫一部包羅萬象、無邊無際的迷宮式小說,小說的名字就是《小徑分叉的花園》。

這些巧合如果隻在單一可能性的世界裡,是很難同時出現的,但是在無數可能性的世界裡,作為上帝視角的作者是可以選取這一匯聚瞭眾多巧合的一個可能性來進行描述的。

小說的結尾也透著博爾赫斯式的玄妙。餘準被絞死,之前他從報紙上看到兩則消息,一則消息報道他們進行瞭轟炸;另一則消息報道瞭他餘準殺死瞭一個名叫艾伯特的人,動機不明。餘準認為自己作為間諜想要向頭頭傳遞的關於英國將要轟炸艾伯特的信息被頭頭收到瞭,他作為間諜是成功的,他完成瞭間諜任務,但是很糟糕。這裡有兩個疑問,其一,這兩則消息出現在同一份報紙上,也就是說他想要通過報紙傳遞的信息是滯後的;其二,作為德國間諜被英國抓獲,在關押期間英國有沒有可能向他提供最新出版的報紙?當然,在小說無數可能性並存的背景下,這兩個疑問都可以解釋:看到報紙的餘準並非小說中的餘準,而是另外一種可能性中的餘準,他沒有被逮捕;報道轟炸和餘準殺死艾伯特的報紙可能並不是同一份報紙。

小說結尾的一句話也很耐人尋味:他不知道(誰都不可能知道)我的無限悔恨和厭倦。所有殺死艾伯特的餘準都有這樣的悔恨和厭倦,特別是知道可能性是無限的那些個餘準。